果不其然,伯侄二人之间气氛非但未有走向极端,反奇异地缓和了些。

王瑞重坐下,面色虽仍肃冷,语气却平下许多:“六娘,你父与我嫡亲兄弟,我待你也一如七郎般管教,族亲之间何至于此。”

“大伯说得是。”王静姝顺势缓了姿态。

灯烛通明,伯侄二人一扫先才的剑拔弩张,竟相谈许久,及至谈完,再瞧不出有过顶撞与气怒。

可等在外的竹苓仍旧心有余悸,回院的一路,都经不住地忧心:“娘子怎这般顶撞大司农,若是大司农令人伤了娘子可如何是好……”

同王瑞的对谈,耗费王静姝不少的心神,此刻便是竹苓聒噪,她也困困然,倦得去解释些什么,只在脑中强打精神地想,其实同阿父的交谈计划中,并没有顶撞大伯这一项。

只她一见大伯,心中就不痛快,也不愿意再忍,她见得大伯被激怒,心底便生出悖逆的快意。

既然旁人能利用她的价值,她自己为何就不能利用?

抛却礼法,也没什么好惧的。

竹苓见娘子困得什么都听不进的模样,便也不再絮叨,为娘子更衣洗漱,吹灭了灯烛才退下。

然等竹苓退出房门,王静姝却从榻上坐起,赤足搭在脚踏上,双手撑在床沿支着身子,似在等着什么。

可许是实在困,头一点一点地倾靠在了床柱上。

月慢慢从云梢后探出,透过窗子的昏濛光色落在她身上,偏离平时的明媚艳丽,如月妖般发着微光的洁白,似幻非真。

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室中的黑影,怔怔目色聚而不动,心跳却快一分,他经不住地上前,想确认女郎非幻是真,可又因他常梦此,一时恍惚得分不清真实与梦境,恐一旦触碰,便会化为乌有。

伸出的手久久胆怯地虚隔着些许距离摹着女郎的眉眼。

不知这般持续了多久,他忽觉衣袍被攥住,随即暖茸茸的脑袋靠至他怀中,轻柔似喃的声沿腹传入他耳中:

“我便知你会来寻我。”

茸茸触感似在找寻舒适位置般蹭动撒娇:“我累了,沈九如,陪我歇歇。”

第78章

你怎么变丑了?

沈遐洲震动非常,一时僵在原地。

自女郎身上传来的馨香如同无形的锁链,令他轻易束手。

他疑心甚重,自白日里远瞧见女郎同王七郎侃侃而谈,好似什么也不在乎地粲笑,心间便一直如火炙般难平。

他时而为女郎的粲笑恍惚生爱,时而又生恨生怨,疑心女郎信中所道“念他亦如是”不过是在哄他骗他。

不然缘何不避开入洛?

这种想法其实是很没道理的,他该知女郎的为难,也知是何人令她为难。

他早就该杀死陶然,徒留她张狂作妖,陷他女郎入不利境地。

宫中旨意传出之时,他比得王闻俭等人还早知一二时刻,可快骑而出的旨意根本回旋无门,纵使追上天使将其射杀也改变不了什么。

杀意从他心头涌出,只有做些什么才能将其堵住,一日的功夫,陶然误食药散,瘫病在床,秦、雍匪乱再报御案。

他想,他的女郎很聪明,若想避开入洛定然是有办法的,而他也会令洛京中人无暇顾及她。

他提笔欲传信女郎莫忧,可当信封蜡好,却鬼使神差地没有送出。

光照于他苍白面色,在地砖上投下薄薄一道细影,他动影也动,无不在提醒着他的落魄脆弱,早已不是昔日风姿迢迢的沈三郎。

他觉如今的自己毫无吸引力。

王静姝是否也曾这样想?

她还会选择自己吗?

信不曾寄出,女郎也已入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