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姝上马车后,王闻俭骑马伴在外,斟酌着同她说话。

而在他们皆未见得的地方,一年轻郎君正用一种幽晦的目光观察他们,他整个身子都掩在暮色的阴影里,修长且薄,似随时会融入其中一般晦暗。

沈遐洲怔怔望着渐远的车驾,长时间的不动弹,让他甫一收回视线,身形便摇晃般地一动,即便很快立稳,可面上还是拂过失神一般的空寂神色。

他被许久不见的女郎所迷,他望见女郎在笑,笑靥生香,眉眼含波。

她怎能仍旧笑得那般动人?

可又为何不能?

他的麻烦同她又何干,离了他,弃了他,才是人之常情。

沈遐洲垂着眼,面颊紧绷,拼命试图说服自己,可他自来气量狭小,忍了不过片刻,竟自喉间呕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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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王静姝终是知晓为何天子竟无空召她了,原是短短一月不到的功夫,接连的败仗再次传回,甚至上月才遣去的援军将领竟在上谷被俘。

且还不是简单的被俘,是战败撤退时,将领之一的刘蒙抛弃了副将徐简,慕容部首领俘虏徐简后,嘲大绥是无可用之人了,派两懦夫来出战。

而刘蒙竟也不反驳,退入城中当起了缩头乌龟,甚至还有脸遣人回洛求援。

朝中当初推选刘蒙的世家一派也顿觉面上无光,陶敬一派趁机请战,然还不及商讨个章程,今日一早,又有战报传来,刘蒙丢了上谷,退至范阳,又丢了范阳,而慕容部族仍旧攻势凶猛,隐有越过幽州攻至冀州之势。

王静姝暗暗吃惊,难怪今日她方到洛京,议曹属官久久不至,怕是根本见不得天子去过问是否召见她这样的小事。

可除却这,洛京城中人潮往来如织,半分看不出在陈雍治下边地战乱频发的恐慌。

说起这,王闻俭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甚至露出几分荒诞难言,最后只言是五石散和佛事兴盛的缘故。

王静姝不解,她也不是不曾在洛京待过,五石散和佛事又有何特殊的?

还待再问,王闻俭便道:“六娘,你多呆几日便知了。”又满是抱怨地嘟嚷:“若非父兄忧我也嗜上这些,也不至于给我谋了个日日巡逻不得闲的郎官做。”

恰司农府也到了,王静姝便也不继续问,车马行船数日,也多少有些疲乏。

府中为她备的院落用具一应俱全,她沐浴缓了一身的疲乏,却并不直接休息,反饮了许多的浓茶,又遣人留意着前院的动静。

王闻俭倚在石栏上哈欠连连,远瞧见父亲绕过影壁,连忙同身旁的仆从招手,示意可以去知会王静姝了。

王瑞显然也瞧见了王闻俭不正形的模样,眉心一皱,就要训斥,却见这小儿今日竟不急着躲避,反主动上前。

“父亲,六娘今日已到洛京。”王闻俭咽了咽唾沫,“她说想同父亲谈谈。”

王瑞稍一迟疑,便准了,王静姝的性子太野,主意也大,是该先见一见训导一二。

但他也没放过王闻俭,将人一同带入书房,问起近日往来。

他对子嗣教导不同于王斐如的随性放养,多为严厉约束,但王闻俭因是幼子,妻子岳母多有宠溺,他只得疏疏管教,不比长子用心,可本性使然,也绝不许王闻俭染上恶习,同一些世家子一般放浪形骸,嗜上丹药、五石散之流。

说来,他入洛京前,虽有野心,可也不过是不愿王氏在他手中平庸,想抓住一个重复先祖昔日辉煌的机会,只在朝时日越久,越觉这是一艘朽船。

帝王放纵党争,助长佛事愚昧百姓,又私卖丹石药散。

所有谋私的指向不过为权。

可谁人不是为权?谁人不想当朽船的掌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