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繁打了深雪一巴掌,想把她赶出病房。

化疗使她掉光了头发,病床上的她形销骨立,曾经锋利又骄傲的眉眼,如今只剩憔悴与疲乏。她的声音低得像风中残叶,深雪永远记得,在那个黄昏,她说出口的话。

「我不该生下妳。」

因为这句话,深雪从此活在地狱里。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再选择那么辛苦、去迎合家族的期待。结婚也好,生子也好,都不是我的决定。我真的好想再见到她……这是最后一面了,言程心……她到底在哪里?』

一个人不完整的时候,一个人心中有愧、看不起自己的时候,是会伤人的。

聂繁的话如针扎入骨髓。

在她弥留的那段日子里,口中念念不忘的,是那个名叫「言程心」的女人。

她快死了。她快完了。可是深雪却还年轻,她被迫来到这个世界,承担聂繁的情绪、承担大人的错误,她低眉顺眼,端水喂药,守著一个从未真正爱过她的母亲,但在她心底,却还有一个声音……

凭什么我要留下来?凭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一切?

聂繁永远都不会知道,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深雪,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照顾这样的母亲……

深雪把所有委屈烂在心底,只觉自己继承了母亲手里那把割腕的刀,迟早有一天,她也必须依靠镇静剂才能活下去。

第32章 幕六 | 鸣咽 ③

聂繁死后,未成年的深雪便由外祖父照顾。

那座建在半山腰的宅邸,像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华丽大坟。

聂繁死后第三天,爷爷便亲手剪掉她的长发,所有裙装被丢入垃圾袋,所有可能使她萌发任何青春期想望的书本、物件,全部都被丢弃。她无法反抗,被打也不哭了,就那样看著人,她恐惧著爷爷,而爷爷也在恐惧著她。

在她爷爷的眼里,他看待深雪的眼神永远都有怀疑,怀疑这个长得像极了他女儿的孙女,也会走上「那条路」……聂深雪会不会和聂繁和一样是个异类?将自由交到她手里,她会不会不再回家?这不人不鬼、不会笑的女孩,脑子里不知道还装著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深雪的爷爷以为聂繁是故意把孙女塑造成这样的一个废人,为的就是报复他当年执意要将她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现在他见到深雪,只感到愤怒……他们家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小孩?

「一个精神上的残废!」

他总是这样讥讽深雪。

十年来,这句话在深雪耳中萦绕不去。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被爷爷送进建筑系,为的是要继承家业,他说家族必须后继有人;深雪从来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声音、甚至情绪。

她像幽魂一样地活著,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她透过网路接触到了BDSM,并因此认出了某个熟悉的物件如丝带的锁链上有一枚月光石……聂繁的遗物当中就有这样的东西。

那原来竟是靛锁?!

这触动了深雪的想像,妈妈和她喜欢的人曾经是这样的关系吗?

深雪对靛锁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疼痛可以成为语言,支配能够填满空洞的心……她偷偷订制了一组面环与靛锁,她虽然加入了BDSM的网路社团,却始终潜水旁观,从未主动寻找「宠物」,她没有驯养对象,没有情人、也没有对话者,只因为爷爷还活著。

她始终充满恐惧。

年深月久,那些恐惧成了怨恨,她时不时还是会想到当年那个温柔美丽的阿姨。

如果我是那个阿姨的小孩,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更完美的人……

但那终究不是现实,深雪只能将所有施虐的偏执写在笔记本里;可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