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看山(6 / 8)

回事,他本便不是那么生气,不想多说,却发现师尊望着他,眼里竟满是失望。

他那时候不知道他失望什么,但他很害怕。那样的眼神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某种从未有过的想法涌上心头,并且在未来的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柳一枕终有一日会离开他,无论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如果他不听他的话,如果他会忤逆他。他不会杀害自己,但他却会抛弃他,因为这是个“被捡来的孩子”,是一个本便无父无母、丢弃了也算是“回归本源”的孩子。

但是,有那些已经被强行剔除出脑中的回忆却又如风奔走、席卷,不留退路。和那些上山时的回忆一样,他想起来年少时充满温情的一切。想起来那些睡不着的夜晚,柳一枕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到山下为他买了好几本小画书,坐在床边给他编故事。他是个被丢在雪地里的孩子,幼时常生病,生病时浑浑噩噩睁不开眼,柳一枕不眠不休守在旁边,将他在怀里抱上一整夜。山上被撕破的书由他缝补,下山时包里总会塞上在集市上买的饴糖。所有受到的委屈全是他出头,几乎没有拒绝过他一次要求,无论是否合理,他总有办法办到。剑法是他一手教授,性情是他多年养成。就连这一身的灵息都来源于他,每个做不下来的决策总有他。他唯一一次拒绝自己,是在十五岁那年,除夕那日他有些兴奋,举着酒杯想朝大师兄讨一杯酒喝,额上却挨了轻轻一击,柳一枕将扇子收回来抵住他的杯沿,只说了一句话。

“切莫贪此杯。”

他一撇嘴,这被多年宠爱出的秉性掩盖不住,不高兴了。尽管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不能忤逆他,可他那时如此叛逆,却还是说:

“只喝一杯而已,不会醉的。”

“杯酒的确不多,却也不可触碰,”柳一枕说,“只怕酒后真言,言多必失。”

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便盯着他看。他一梗脖子,与他双目对视,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倔强。可柳一枕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看着他,连眼神都没动过半分,他便先收回目光,退缩回原处。那时他便已意识到他不敢盯着师父的眼睛看。尽管他知道柳一枕一定不会伤害他,也知道一个眼神而已不会让他们师徒之间的情感产生裂纹,可他还是不敢,就是不敢,这源于一种骨子深层的惧怕,而很不幸的是,它极有可能在他诞生于这人世间时便已留存。

他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乖乖将杯子放回原位。魏涯山尴尬地看着他们,只好将酒壶又放下。为了缓和气氛,他甚至还主动铺台阶:

“师弟年纪还小,的确不宜碰酒。还是师叔考虑周到。”

他那时候其实就应该察觉到自己师父对其他人的感情是如此奇怪了。柳一枕的温情、他的谨慎和满心的宠溺似乎永远只给一人。其他的人,同门也好,师侄也罢,他从不分眼神,也从来不在乎。他一脚踹翻了魏涯山砌下的台阶,目光甚至不曾游移半分,只是平静地往红包里塞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声音月色般清冷,却也冰山般冷酷无情:

“怎么说,你也是他大师兄。此事怎的就没有想到?”

柳轻绮突然一把捂住脸。他的额头紧紧贴着杳杳,整个人弓如虾子,肩头耸起抖了两下,喉间便涌出丝丝毫毫断断续续的干呕声。他一把抓住床头,双腿却已经软了,摸痰盂摸不到,只好用手捂着嘴,人滚下榻,跪在地上,一张嘴便是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可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的泪水犹如潮水滔滔不绝,奔涌而出。吐不出来的感受格外痛苦,像是喉头塞着一块抹布但却无从纾解,他捂住胸口倒在地上,杳杳被摔在一边,因感受到主人的痛苦而发出微弱的嗡鸣声。可它如此虚弱,与他的共鸣仅有一点联系,迟钝得像是这灰败的生命,早便没有了任何能够刺破春风的棱角。他仰面躺在地上,过一阵子又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