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我有点害怕(1 / 5)

不知为何,老乔大叔近日又夜夜难眠。距离他上次失眠已经过了将近十年。当他有了家庭、有了牵挂之后,那些遥远的恐怖的回忆似乎也慢慢在岁月里消弭。但尽管消失,却绝不会绝迹,他的神思貌似已经不记得,心却仍记得。

君守月同穆瑾儿睡在一处。女儿家的闺房在最里端,绕着院子散步时总少不了路过。屋内已经烛熄,但依旧隐隐传来嘻嘻哈哈的交谈声。

好朋友长久不见,是必然不会睡太早的。老乔大叔心中了然。他睡不着,便起身绕墙而走,直走了三圈。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回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它们本应已消散在记忆里多年了。

“我是要去死的。”

一个孩童的声音从脑中响起。左耳到右耳,直穿过脑髓。他感到有些头疼。脑袋不舒服,便下意识思索。回忆像河水一样卷过侧脸,如同风声击碎他的颅骨。

老乔大叔的手从身侧放到了心口处。他没有受伤,但却在这个凉风阵阵的夜晚感到一阵由骨而生的激烈的不安。月亮悬挂在楼头,天空却灰沉沉的。用手一揩,仿佛能撇下一段余灰一般脏兮兮的根系。甘棠村安静无息,一盏油灯也看不见。老乔大叔仿佛行走在梦境中,一走一个趔趄。脚下虚浮,可眼前却清晰,仿佛又已在数年之后穿越岁月的风霜,走到古战场的黄沙、以及满天的血雾与肉骨横飞中。

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疑问。他已经离开那些日子很多年,有了一个圆满的家,从拖着这些孩子经过一道道被寒风封存的冻土,走到这一片春暖开花之地。他不能明白是谁不愿意放过他。是谁打算让他再回到数十年前?好像要击碎他的家庭,打破他的幻想。告诉他现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如同火焰烧灼心口,再被一阵风吹散。他不能理解、不能体会。但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让他察觉到此事必然不容小觑。不要小瞧一个人的感知。梦中的人所说的话往往不会是胡言乱语。人生将它封存,命运把它埋葬,有些真话只有在世界之外才能窥得,现在就是揭开谜底的时刻。

老乔大叔走到院中一道石阶旁,坐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天空,宛如初次被回风带到甘棠村时仰望山门。振鹭山建于万丈悬崖之上,像由前人一刀一石雕刻出来的冰雕,甘棠村里听不到山上的声音,但只要一看到那些熟悉的衣衫,便瞬间被春风融化。哪怕如千万个这样的今夜,站立在山脚下,也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老乔大叔穿得单薄,被这夜风吹得身上微微发凉。但他却站立在明亮的月光下,冲着振鹭山双手轻合,口中念念有词。一到这个时候,他便会走到这里来,为回风祈福,希望他好眠。双手合起的瞬间,也像是点亮了脑中明烛,眼前灰暗,心中却一片敞亮。他迅速地平静下来,像数年前得到救赎的那一刻,当他抬起头看到那辆马车慢慢停了步子时,他的心中便有着这样隐秘的直觉:旧的事物即将被焚毁,新世界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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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柳轻绮早早地睡下。他似乎自云城回来后就总是特别累,话本和小人书也不看了,太阳刚落山时便哈欠连天。他早早地铺了床,早早地一头栽上去,早早地像铺开一层纸一样将自己塞上去。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已近深夜。一人蹲在他的床榻边,气息不稳。柳轻绮不用睁眼都知道身边一定有人。他非常困倦,只伸出手到旁侧去摸了摸,正巧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随之一只冰凉的手便握了上来,将他的手轻轻捏在掌心,试探性地扣了扣手背。

“你醒了?”

压抑着声响的问话像麦芽破土。柳轻绮没睁眼,翻了个身对着这人,将脸埋在枕头下面,胡乱冲着那人脸上抹了一把,迷迷糊糊地说:“别缠我。”

那人小声说:“我想你了。”

“别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