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唐云意急了:“你说了没?”
方濯点点头。
“说了。”
就算是再如何装出从容镇定,却也必然会有些许情绪上的波动映照在脸上。方濯现在的面色绝对称不上漂亮,猛地一下就让两人一句话也不敢讲了。廖岑寒与唐云意不知门内事,纷纷甩锅,你扔给我一个口型,我回给你一个眼神。方濯没回头,却也从这沉默之中读出些许不安宁的意味,只是他此刻心乱如麻,也不愿意再打破尴尬,索性便这样寂静下去。
但最终,他还是对唐云意说:“其实师尊早就知道了。”
唐云意脖子一收。他正被监视,任何一个动作都有可能被盖上可疑的标签,张一张嘴,只敢做口型,不敢说话。
方濯苦笑一声。唐云意是不敢说话,廖岑寒是不知道说什么,他却是有万千言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也只能落入一声长叹。
他想起来在几年前,柳轻绮曾经说过一句话。那时候他们刚从花岭镇回来,魏涯山有意让他躲在门外偷听他们的谈话,想必那时就已经暗示过他这是柳轻绮的心结,他自己并不愿意向外公布,便只得用点特殊手段。
魏涯山隐藏了他的气息,叫柳轻绮并没有发现门外还站着个人,彼时他算是精神较为放松的一回,对魏涯山说:
“他死了才是不可能的。燕应叹永远在这样的修真界死不了。”
这样的修真界是怎样的修真界?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天才,也四下分布着妄图将人人都拖入泥坑里的庸才。太多的观察者,太少的知心人。失败成为某种无法被正视的切肤之痛,尽管它已与尸山骨坑相挂钩。但就算已经将罪魁祸首燕应叹列为大恶人之首、最后甚至几大掌门一同将其“绞杀”于青灵山山顶,却最终还是让他钻了空子,捡回一条命,直至今日卷土重来。
而对待燕应叹的生死,无人确定他是依旧存活,又或者已经彻底死亡。仿佛在青灵山那日后,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燕应叹,有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在不久之后却就又被抹去了。
就连燕应叹的“死地”,云城青灵山,都没有过相关任何传闻。甚至云城本城还能再举办这样修真界盛会,来人有相当一部分不曾知晓这里就曾经杀死过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挑起者,而提起燕应叹本人,在年轻一代之中,能有个浅浅的印象,或曾在哪里听说过,就已经足以令人感动。
就凭柳轻绮和燕应叹这千枝万蔓的交情,彼此肯定深知彼此的德行。燕应叹是个牛皮糖、不折磨死人决不罢休的性子,他又怎会不知道?他不可能放过唐云意,实则他已能猜到。可却沉默这几年,甚至全然不设防,也不曾跟旁人提到这件事,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也束手无策。
在没亲眼见到燕应叹之前,说来惭愧,他在方濯心里一直是一个符号。或是一道刀光,一个生于史书上的模糊的影子,一个未逝却仿佛已死的时代,一段淡淡的昭示着遥远战争曾覆盖天下的虚无的表象。此人可以存在,但却很难让人感到真实,尽管柳轻绮的反应已经明确说明这人曾经代表着无边无际的噩梦、并且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一生,可方濯却依旧很难有代入感,口上应和,心底却总是感到一种全然不自知的怀疑。
怪不得柳轻绮不愿意跟他多说,也不愿意跟别人多说。他并不被人信任,想必这是最为痛苦的一个真切的认知。
而他——方濯自己,也不自觉地成为了那怀疑者中的一员。这比以往的任何认知都让他恍然,又同时感受到惊惧。
又曾有多少无声的“背叛”是他所未曾察觉的?又或有多少已在日复一日的时间流逝之中化为尖锐刀锋、已在胸口停滞多年?
燕应叹是杀死柳一枕的人!
他理应早就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