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章节即将开场前,我们需要介绍一种病症。这种病症叫失忆,但却与普通概念上的失忆不同。它可以纳入某种精神病的范围,也可以作为大夫属意加以研究的对象。这样的病症极其普遍,也许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当方濯第二日发现他的课业并没有交上时,他会一下子忘记昨天柳轻绮所布置下的要求到底是什么;当廖岑寒不小心打翻了君守月的茶杯后,他会遗忘掉师妹还有这么个茶杯。曾发生过的事情将在个人意愿中消失,并且愈加提醒愈想不起来。这样的记忆浑似飞鸟,停驻过一个时刻便抽身而去。
或许是一种能力,又或者只是一项病态的记忆的扭曲:不过此等病症现今在医学上尚未有突破,有关于其的解决方法,这里便暂且搁置不谈。
话说回孙府。失忆在孙府的爆发形成了一场瘟疫,每个人都不幸沾染上这种病症。若当你去问,会发现他们一日与一日所说的真相都不同:今日孙朝有十八房小妾,明日他便只有十六房。上午他的行踪在书房,下午书房就变成卧房。正如孙朝在阁楼着火当夜对赵如风大打出手,可在白日她还是他爱过的女人。极度的恨与足可以成亲的爱之间的转换只在一息间,很难说不是在记忆上所产生的某种偏差。或许只有死人才能避免传染此等瘟疫。二房的名字只有她自己记得,或许是叫李桑落。我们不能否认她的文化水平尚未到能写明白自己名字的可能性。对于任何未定的事实,都应当保持着怀疑与敏感。她或许叫李桑落,但是叫李千秋和李竹兰都有可能。在孙家的记忆中,第一年她叫李千秋,第二年叫李竹兰。如果柳轻绮他们不来,很有可能第三年她便叫李念安。
她只有一种可能、且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叫李桑落,那就是她死了的时候。在她死了之后,写在墓碑上的也不会是这个名字,而是她死的那一年命运所赋予她的名字。李惠儿或者是李知春之类的。比如在这一时刻于孙家祠堂上的便是“李竹兰”,但是明年就会变成李念安。人们遗忘她、隐藏她,如敝帚自珍。人们不记得李桑落,多提醒一句就更加不记得。也自然不会记得她的经历。我们作为局外人,其实可以稍稍了解一下她的生平——李桑落在十七岁时嫁给孙朝,她其实比赵如风要入府更早。但她却并不是正妻,而成为了在赵如风未孕时迎入府中的二房。她也并不是真心实意嫁给孙朝,而是由她的长兄为了一笔银子而卖给了他。她进府来唯一的目的就是生产,后来她很完美地为她的丈夫和孩子完成了这一任务。我们现在不能知道李桑落被送入孙府时和被关入阁楼里时的心情究竟如何。当然,一个有着光明前路,孙府珠光宝气、只手遮天,一个宛如深入尘泥,此生此世将再没有脱身机会。两条路注定不同。两方的感想也注定分隔两边,人要有着是非判断能力——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李桑落在入孙府时欢欣快乐,在入阁楼时痛哭流涕。倘若给她一面镜子让她看看现在的模样,人们对她的一切猜测之中的印象可能都会有所改观。光辉亮丽的高门大院与漆黑潮湿的阁楼密室没什么不同。
也许李桑落坐在阁楼里时曾经尝试着从那墙边的小洞向外窥探。她能看到什么呢?这只是一间小阁楼,左右转不开三个人。门上没眼,墙上没窗,晦黑与苍白交织在一起,白昼紧贴夜色生长。唯有一个小孔、一个小孔,可贴近向外看到血红色的黑暗。她的手上鲜血遍布,脚上拖着铁链,走到门边静静地听时,能听到有人在和她说话吗?在她刚被关进去的那短短的几天之内,或有人曾听到过她的尖叫吗?当她听到有人询问她是否是“李千秋”的时候,她心里又作何感想?一个人,一个曾经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人,在被使用完毕后藏入尘埃,生平、面貌和名字在他人口中一变一个样,已经没有了把握、证明自己的机会。人们遗忘她,再过一段时间,她也将遗忘自己。是她的亲人所永恒不得知的密室,忠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