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谢蕴和公乘越,谢丞相对庶民百姓较为宽和,和她讲了许多百姓的事情,也问了她许多。
张静娴尚有印象,循着记忆与自己的些许感想经验,硬是写满了几页纸。
写到手腕发酸,指尖隐隐作痛,也没停下。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写下最后的一个字,才发现公乘越已经离开了。
谢蕴还在,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长指上缠绕着一条熟悉的发带,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淡淡问道,“写完了吗?”
两个时辰快过去了,他也盯着她看了两个时辰。
谢蕴忽然意识到,他第一面见到的灰扑扑的石头正在逐渐蜕变成一块柔润的美玉。
听伯父说,初到颖郡,她将惯会倚老卖老的族老们也镇住了,比起到蔡家的那一日,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谢蕴的心脏软了一角,随即又有一股热流涌上他的喉咙,他半阖着眼,继续凝视她。
张静娴默默躲开了他的目光,将自己草草写好的章程递给他,小声说,“只是第一版,我还可以再修改和补充。”
谢蕴接过去那几页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毫不意外于她的重心从防御工事转移到了庶民百姓身上。
他神色漠然,看不出是同意还是反对。
张静娴抬眼看他,熄灭的亮光重现,汇聚成一个小小的、矮矮的火苗。
“防御工事我懂得不多,郎君可以让旁人再拟章程。但长陵不乱不溃,将来对付氐人的将士会更加英勇。”
她重来一次,依旧难以忍受公乘越提出的以残兵老兵诱敌深入的计策,不过此时此刻,还不到提出的契机。
“阿娴的话有几分道理。”谢蕴将她涂涂改改的几页纸看完,沉叹着仰起下颌,喉结滚动,“最后的几条隐约可见叔父的风采,不枉你读了这么久他的文集。”
他只是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开心一些,却没料到,她真的能给出他可行的策略。
对于倨傲又挑剔的谢使君而言,将她与谢丞相相比,已是极致的夸奖。
张静娴不自然地抿紧唇瓣,说不出是听到他的夸奖,是高兴还是烦闷,但肉眼可见地,她的眉目多出了神采。
反正,比在灯下她歪歪扭扭地缝发带时,更动人。
谢蕴定定看着她呼吸一重,她不知道,她在慢慢变成一块美玉的过程中有他的雕琢,不管承认与否,上面也刻着独属于他的印记。
是他将她带出了那个偏僻的山村,教她识字,让她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阿娴,”谢蕴是很满足的,凑到她的耳后低语,“你愿意成为名副其实的使君夫人吗?”
蛊惑她去行使使君夫人的权力,当她体会到了那种极为美妙的滋味后,她还会甘心离开他回去一个偏僻的山村做一只蜉蝣吗?
这是谢蕴为一个农女编织的牢笼,以爱为名,以利为锁。
而自古以来,纵使再有魄力的英雄,只要深陷到其中,就没有能够成功逃脱的。
张静娴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有片刻的凝滞,她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她确确实实地心动了。
她在乎的并不是权力,而是拥有了权力之后,她是否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包括不再被人逼迫,也包括与他分离。
这是一条她未曾尝试过的道路。
谢蕴似乎捕捉到了她的心动,眼眸微闪,低哑的声调再次传入她的耳中,“想一想你的舅父舅母,想一想你同情的秦婶儿,想一想阳山中生活的山猫狐狸猴子,只要你拥有了权力,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护住他们。”
天下从来就不平稳,寒冬将至,某种程度上也是动乱将至,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