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的走到客厅中央,手指轻轻的触着一件件蒙着白布的家具,环顾着这栋房子里的一切,目光中有着不舍。
“都收拾好了吗?”
她收回手,低眉抚着自己手腕上的翠玉镯子,声音轻淡的问道。
“是,小姐。”
“那就走吧。”
说完,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她住了四十多年的老宅,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家,坐上了驶向火车站的轿车。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小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呵斥叫骂声,小贩的吆喝声,南撤几支部队在火车站等车的嘈杂声,南腔北调的各种声音都汇聚在了这里,仿佛整个上海市的人都挤到了火车站来了,不大的火车站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时局败坏,人人自危,这种时刻,三六九等的阶级之分也派不了多少用处,有钱人与穷人一样,都是一身风尘,满目疮痍,成为了离乱时代之下,背井离乡的可怜人。
德叔带着几个佣人提着行李箱在拥挤的人群中左突右突的“杀”出一条路来,拼命的朝着预定好的包厢挤去。林秀清与服侍她多年的老仆妇柳嫂两人紧紧的跟在德叔的身后,被潮水一样拥来挤去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不一会儿,浑身上下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眼看着离包厢越来越近,德叔已经快要挤到车厢的门前时,忽然,一列从北方驶来的火车进了站,从车上呼啦啦的涌下了一大群衣衫不整,看上去像是吃了败仗逃回来的残兵剩勇。这些兵勇的出现,顿时让本就拥挤不堪的站台变得越发混乱。兵勇们仿佛是要在这里换车,于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哇啦哇啦的嚷嚷之后,潮水一样的向着停在不远处的列车涌去。
林秀清和柳嫂就在这股汹涌的人潮中与德叔他们被冲散了,被人潮裹挟着向着后面涌去。她惊惶的脸色发白,大声的叫喊着德叔的名字,双手拼命的想要在人潮中开出一条回去的路。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湮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之中,德叔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声,还在前面拼了命的护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想要挤上列车。
她的力量是那样的弱小,根本无法与身边的力量所抗衡,就好像汹涌大潮中的一片树叶,只能惊慌不安的被他们带着,向着后方未知的地方而去。
眼看着她已经离那辆南下的列车越来越远,甚至已经看不见德叔和柳嫂的身影时,心中的惶恐已经让她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原本梳得端端正正的头发被挤得凌乱不堪,高跟鞋也在拥挤中被人踩掉了一只,随身带着的小包也已经不知所踪,就连身上的旗袍也被人潮扯烂了。此时的她,满头的汗水,又累又怕,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汗水弄糊,浑身上下狼狈的再也没有大小姐的影子,反而像极了逃难的难民。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手臂上突然一紧,一只大手抓住了她,仿佛是在奔流的漩涡中找到了得救的力量,她本能的伸出另一只手,紧紧的攀住了那只强壮的手臂,努力的顺着他的力量,一点点的从汹涌的人潮中挤了出来,好容易来到了一处背阴的死角。
惊魂未定的她几近虚脱的靠在墙壁上,大口的喘息着,尚不及看清这股力量的来源,也没来得及向这个好心人道谢,头顶上便传来了一个带着焦躁不安的呵斥声:
“林秀清,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个声音,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她猛地抬起头来,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怒气冲冲却掩不住关心的面孔。他身上穿着快要看不清本色的军装,领口的扣子全都散开着,高高的挽着袖子,露出半截黝黑的手臂,看上去倒不像个师长,像极了要去与人打架的混混。
他皱着浓眉瞪着她,怒气冲冲的叉着腰,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凶得好像要吃了她。若是在平时,她见了他这班凶悍的模样,大约是要吓得不敢出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