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父亲用悲伤的口气的告诉我,我们必须从一直住着的这幢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漂亮房子里搬出去,因为,有个纳粹的高官看上了我们家这栋传世百年的老宅。
那个高官向父亲许诺,只要我们让出了房子,就能保我们在柏林平安无虞的生活下去。
为了全家人的安全,父亲忍痛答应了。也是在那一天,我终于明白,家里一点点消失的东西最终都去了哪里,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每次外出回来后,脸上那浓重的哀伤所为何来。
我们搬到了远离老宅的贫民区,那间房子没有壁炉,又小又破旧。父亲对我说,他很抱歉,没有办法让我和母亲住进条件稍微好一些的房子里,这是他用最后的一点钱租下的房子。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在那间破房子里抱头痛哭。我想,是父亲,用毕生积蓄的百万财产换取了我们全家人一年多来的平安。
从那天开始,一无所有的我们,再也得不到任何的优待,胸前不得不戴上了标志着犹太人的黄色六角星。然后,每一天,我们都像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小心翼翼的活着。白天不敢轻易出门,晚上出门也要沿着路边角落行走,只要听到一点点声音,都会吓得立刻躲到暗处,不敢出声。
我们无比卑微的活着,那时对我来说,我已经没有了生活,有的只是活着,生存。可是,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只要我们全家人能够一直在一起,哪怕活得再卑微、再低贱,我也会感到无比的幸福。
但是,命运还是和父亲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终究没有想到,他穷尽一生的积蓄,却并没有带给我们全家一个平静的生活。那个纳粹的高官食言了。就在我们全家搬出老宅后仅仅不到三个月,一队党卫军就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我家,不由分说的将我们全部抓了起来,送上了一辆早已人满为患的卡车。
卡车上的人我全都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都是犹太人。车上没有人大哭大闹,所有人都沉默着,紧紧的依偎在一起,仿佛都知道这辆卡车要送我们去向何方。那将是我们的宿命,我们正在向着死亡之路前行。没有人反抗,因为我们都知道,反抗也是无用。
卡车开了很久,我不知道它到底要在哪里停下。在一路颠簸中,父亲紧紧的拥着我和母亲,始终没有放手。我记得,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着无限的悔恨。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没有将我送离德国,没有听从朋友的劝告离开这片死亡之地,害了我和母亲枉送性命,是对不起我们。可是,那一刻,我抓着父亲苍老的手,却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和后悔,因为我和父母还在一起。哪怕是死,只要我们三个人死在一起,我就无所畏惧。
后来,车子开到了一个不大的火车站,在那里,我们像牲口一样被荷枪实弹的士兵从车上驱赶下来,在人满为患的月台前集合。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几乎滞留在德国境内的最后几批犹太人都被集中在了这里进行分类运送。他们要送我们去波兰。
许多许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沉默着,排队前行着。有几个纳粹的军官坐在月台的最前方,低头写着什么,还有几个穿着白色医生制服的军官,站在两旁,他们要对每一个犹太人进行简单的检查。
人群之中,有些人被送上了列车,有些人被留了下来,还有些人被送上了卡车。我不知道那些纳粹是如何进行甄别,他们将我们分批运送的判断标准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在拆散一个个家庭,他们正在让我们经历着生离与死别。
男人和女人被分开,老人和年轻人被分开,孩子和父母被分开,每一次人为强行的拆散,他们传来的凄凉的痛哭声,都会让沉默着的队伍出现一次次微小的战栗和骚动。父亲紧紧的抓着我和母亲的手,看着就在我们面前上演的人间惨剧,我们的心里何尝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