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深对过年的流程如此熟稔又如此投入,好像以往每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似的,这是程慕雯没有想到的。程慕雯反而变成了打下手的,她看着孟深在厨房里揉面的背影,那脊背很高,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宽了,刚理完发,发茬短短的,那块疤一直都在,也一直没能长出头发。
程慕雯眨眨眼睛,感到有些恍惚。五年前还是七年前?孟坤死后,她再次见到孟深。孟深那时候也很高了,整个人窄窄一条,极细极硬的骨头,两人并肩坐在回程慕雯家的大巴上,孟深肩膀偶尔撞到她,生疼。孟深当时已经意识到,程慕雯并不如自己记忆中那样爱他,又或许从来都没有那么爱,见程慕雯皱眉,低声说对不起,往窗户边靠了靠。
那时孟深看着窗外的山和河,心里在想什么呢?
程慕雯问不出这个问题。春节的几天,来拜年的亲戚都很好笑。他们浑身上下都带着年节期间特有的雀跃和浮躁,一踏进他们家的门,却好像被急冻的鱼。能笑,毕竟是过年,但不能真心实意笑,更不能笑得太开心。最多的是握着程慕雯的手,一遍遍重复:“唉,不管怎么说,你们以后还是好好过。”
孟深端着洗好的苹果走来,把果盘放在茶几上,亲戚就顺势说:“你看,儿子转眼就长大成人啦。你这两年再辛苦一点,等儿子毕业工作,有你享福的时候。”抬头看看孟深,“你……读什么专业的来着?”
“我学表演。”
亲戚们大多数便诧异起来,话题因此拉开了。孟深乐得如此。应颜很害怕这些亲戚乍喜乍忧的样子,大部分时候躲在房间玩游戏,不肯出来。孟深曾经也是这样,现在他却已经没有资格躲在任何地方了。
他们也会谈起骗应时生钱的亲戚,大家沾亲带故,没有不认识的。照理说那家当然不该再和程慕雯他们来往,可他们偏偏来了。是对方的大儿子,一见面就痛哭流涕,说自家有愧。程慕雯慌张极了,连连后退。孟深横在两人中间,默不作声。大儿子哭了半晌,说明来意,让他家手下留情,他爸身体很差,在牢里吃不消。
“这是刑事案件,我们家属的话也没什么作用。”孟深心平气和地说,“事情闹成这样,大家都不想的。颜颜现在很怕人,都不敢出来。”
大儿子嘴唇翕动两下。孟深又说:“你现在坐的这张沙发,左边,”他上前走两步,“他们当时就是在这儿动起手的。出事以后,这栋楼的邻居们嫌晦气,想让我们搬出去。但我们没别的地方好住,没办法。现在走在楼下,还有邻居冲我们翻白眼。”
孟深轻笑着,和他聊家常,大儿子却不说话了,没多久就要走。他刚一离开,程慕雯就气得几乎晕过去,刚才都是强撑着。孟深把她扶到床上:“妈,你累了,休息一下。”
孟深出门抽烟。他走在曾经常走的那条大路上,现在他已经不再奢求走到那路的尽头。应颜和他手拉着手,一甩一甩的,两人像两个小孩儿。应颜说:“我不要指甲油了。妈妈说给我在淘宝上面买。”
“哇,妈妈好大方,我好羡慕。”
“你想要什么?”应颜贴心地问,“我告诉妈妈,让她也给你买。”
孟深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想要的,妈妈买不了。”
“因为妈妈没有钱吗?”
“因为妈妈来得有点晚,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想要了。”
这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尚且存疑,但孟深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唬住了应颜。孟深这儿拍拍那儿拍拍,他答应了杨升,帮他在铜原拍一些空镜,到时候插到短片里,作为一些不可及的乡愁。
铜原有什么好拍的呢?这座城市,又小,又干瘪,灰蒙蒙的。孟深意兴阑珊地随手拍来拍去,应颜拽着他羽绒服的衣摆:“拍前面,前面的树上有只乌鸦!”孟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