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仍是十八,有些偷奸耍滑,又在松窗之下与他对弈,不耐烦地听他催促成家。
他一半的灵魂无知无觉,另一半却摧扯人心肠,便不自觉将折柳抱得紧了,盯着那些画面美妙到近乎荒诞,自眼前一幅幅溜过。
折柳才浅睡,察觉他无眠,勉强又精神了些,什么话也没说,安抚般亲了亲他下巴。
夜深不知时辰。他低微开口:“我要离开一趟。”
“多久?”她模糊地问。
单铮答不上来。他并不知究竟多久,也不知究竟回不回得来,一念升起,又咽回肚里,末了道:“这一趟吉凶难料。我若死了,你……”
折柳蓦地便惊得清醒了,浑身彷如过了一筛,渐渐又镇定了下来,转而有些恼,想他大半夜不睡,说什么丧气话。
“你死了,我便改嫁。”她语气冷硬。
单铮满心里放不下她,冷不防却吃了一瘪,多少为自己有几分不平,与她辩对起来,“你这妇人!好歹夫妻一场,便为我守个三年又怎么的?”
折柳冷哼,“三年?我都老了,又嫁谁去?”
帐里夫妻絮语,半是玩笑半是真。单铮总觉着她冷情,磨扯道:“不然,以月代年,你总得给我守三个月!”
“做你的春秋大梦。”折柳十分嫌弃,拧了他一把,“你死都死了,三年还是三个时辰,尽
由我说了算……你且顾眼前吧,官兵打来,若城破了,你我便只好做一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鬼夫妻,谁也别给谁守。”
她满不在乎说着,到底却压不住心底的恐惧,沉沉叹了一口气,又抱紧了他。
单铮终无言,黑夜中一下一下摩挲着她乌厚柔顺的发,也不知是安抚,或是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比起江宁、江宁城中军民,比起跟随他的弟兄们,比起折柳,天下苍生对他而言,到底太过遥远。他顾不得顾苍生,只得顾眼前、顾身边所爱。
边军回师,到底他棋差一着。郭显赢了。
单铮终于应了联络边军之计。
此事仍要与众将商议。转过天来,他再召集部将,讲明了一切,又有许多布置安排,即刻便整装待发。
官兵人多,他们人少,分兵实则是大忌。然精兵一支、守兵一支,实无可奈。当下拨出万余人,这一回由单铮亲自领兵,迂回北上;又留了宗契、吴览等人守城,并接应南下驰援的沂州军。
有几件事,在浩繁冗杂的布置事宜中,像沧海里几粒粟米,不经意便划过了。
一件便是郭显本人自请随单铮北上,理由无可厚非,只因他是郑武陵的表弟,若想说动郑武陵调集边军,非他出面不可;由此,赵芳庭重新做了一些部署,以护保郭显为由,又多添了些自家心腹战将。
另一件是吴览身边的一名小厮袁武,独自来见单铮。单铮打心眼里厌恶匈奴人,只为着他曾于吴氏有恩,才留他在宁德军,一向只眼不见心不烦。没想这一回他却自个儿找来,头一句开口便是:“我本不叫袁武,是乌孙小昆莫部蒲察贵主之子。我仰慕将军的为人,故今日请行,回到乌孙,一则与家人团聚,二则可时时关注部族,若有异动,便提早报与将军。”
单铮神情冷峻,极锐利地扫量了他一番,问:“你是匈奴人,为何反帮着异族?”
袁武身形高挺,兼有初具的锋芒与深邃的俊美,随着二年来长成,面貌与中原愈发迥异,“我不独为中原,更是为己。若与中原讲和,以草原的牛羊换取你们的米粮布匹,用不着流血便能养活我们的妇人与孩子,这是我乌孙的百姓都乐意见的。我若促成了讲和,必受子民拥戴,归蒲察氏后便能立稳脚跟。”
“边关曾也设榷场交易,可你们还不是背弃盟约、烧杀抢虏?”单铮十分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