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碧云以宫人的身份入了宫,在祝兰所居的蕙兰台侍奉。
蕙兰台里的宫婢内侍早塞得满满的,合香者有、煎茶者有、捧花果者有,连专司洗脚的都有。祝兰又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将人领了回来,角落里一丢,先忘了些时日,直待宫婢问起,才随意安了个差事,“听闻她针黹的手艺不错,教她二三日呈一绣品与我。”
宫婢才要去,又被祝兰叫住,“唔,也给她派个值夜的班次,好教你们几个清闲清闲。”
如此,范碧云便支使得日夜不得闲,又气恼又愤懑。
更可气的还在后头。
当她重又拈起最厌恶的绣针、捻金银入线、分丝穿锦,绣到头晕脑胀、腰酸背僵,好容易一幅松鹤祥云的帕子绣得了,引得众人瞠目夸赞,纷纷道她有一双再难得的巧手;范碧云怀着微妙的既得意又报复的小心思,将锦帕献与祝兰。祝兰只略扫了一两眼,点点头:“不错,比尚衣局所出更精妙。”
接着,教人取来金剪子,当着她欣喜的面,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将帕子剪了;裂帛一声,断了鹤的翅羽、折了松的枝叶,也僵了范碧云来不及显出震愕的俏脸。
“去吧,接着绣。”祝兰道。
自此之后,蕙兰台里,范碧云的地位一落千丈。
祝兰却又保着她,罚了两个欺生太过的宫人。范碧云心中更不比那些个宫人糊涂,还未理出个头绪时,却先渐渐察觉,自己成了最受忽视、冷落的那个。
奴仆总是瞧着主人脸色行事的。主人的好恶既不明朗,最稳妥的自是不亲近、不挤兑,但无视了。
这样的日子,范碧云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来,祝兰也不知毁了她多少针线,夜来若醒了,必定又要香壶、又要热茶,生生磨得范碧云险些崩溃。
她无数次十分想照她略显苍白的秀面唾上一口,指着她脸门骂,“你若要杀,与我来上一刀便是!难道你装疯作疯,当真疯了不成!”
又多少次生生忍了下来。
说来可笑,偌大的宫城,上下讳言“疯”字,只因官家得过疯症。
某一日,她似乎也被这宫禁里隐隐的疯癫传染,没由来一念顿悟:她不想被这么漫无止境地折磨下去。她要……她要……
要什么?
她闷头在角落做针线,听打帘来报的宫人细声低语:“娘子,官家今日将过来用晚膳,请您吩咐如何安顿。”
恍如一声惊雷炸响进范碧云耳膜。她怀着近乎惊厥的狂喜与恶意,绣帕捏得死紧,手心里绞出了热汗,不动声色地想:
祝兰只是女官。而她要做贵人、做四妃,甚至……甚至……做皇后!
她要将祝兰在脚底踩得死死的,将一沓绣帕扔在她脸上,教她没日没夜地绣;要像祝兰侮辱她那样,剪碎她的鹤、她的云、她的松。她要将她的一切统统剪碎!她要剪碎她的头发、剪烂她的脸!
“安顿什么,还如每回那样,不就行了。”祝兰淡淡的回答,漫不经心拂开珠帘,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范碧云如兜头一盆凉水泼下。
她从谵妄的臆想中回神,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祝兰是官家视作眼珠子一样的人,别说宫妃,就连皇后也得敬她三分;而她还是那个她,卑微地、可怜地缩在角落里做针线的范碧云。
但一个念头,强韧如野草,在心中生根,便再难拔除;一旦
逢了丁点雨露,疯狂抽枝发芽,任谁也无法抵挡。
转机发生在入宫后的第三个月,时值仲秋,寒露已降。
宫人们都已习惯了范碧云不尴不尬的地位,连范碧云自个儿也习惯了,若哪一日祝兰未向她阴晴不定地发作,反会教她心中没底。
这夜漏至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