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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 烛泪落时 83069 字 1个月前

最爱的那块假山石被挪在了新的小池畔。一切面貌全非,全无了旧人的痕迹。

家中旧仆各自流落,零星几个被寻回,围簇着她,一时嘈嘈杂杂地说话,一时悲悲切切地笑,一时背过身去偷偷抹泪,争相打理家事。

元羲道:“屋宅、奴仆俱是官家着意为你寻回的,可见他念应公旧情谊。”

“是啊。”她觉着有些恍惚,眼前之景处处熟悉,又处处透着陌生,教她悲也不知悲从何来,“我家为他获罪,这本是人之常情。”

他们一面走,却又在一处天井的廊外瞧见一株巍巍硕大的芭蕉,叶叶如盖,深青新翠,溽夏里说不出的蕴凉可爱。

“这芭蕉竟也还在么?”应怜说不出的感慨,如重逢了旧友,轻轻捏着它伸来的一枝大叶,欣喜地瞧之不尽,“还是这般绿映映的……不过仿佛矮了些。”

元羲于她身畔,见她鲜妍清婉的面容,半臂襦裙像极了芭蕉最嫩的一点蕊黄,笑靥比翠玉流光更留人心魂,不由望了良久,便忽地忆起一幅画面:她髫龄丫髻,欢笑地在芭蕉叶底穿梭,与他玩捉迷藏。

那也不知是多久以前。这株芭蕉望着他们长大,从两小无猜,到情意逐渐懵懂。

“那是你长高了。”他道,清润的声音教人想起芭蕉叶间拂来的风。

应怜心有所感,似笑似叹了一声。

此时女使又来问,先前朱女官送来的那几车行囊家当怎样安置。应怜一一吩咐了,有条不紊,又格外教仔细当中那一盏红鲤无骨灯,摆放到她床头去;过后才来与元羲说话。

元羲噙着笑,微有些出神,待人走后,才道:“你如今,很有当家做主的模样了。”

他说罢,又怕这话勾起她惦念亡人的伤心事,随而换了个话茬,“朱女官携了你的行李,却未与你一道归来。我听了些风言风语,道你与……”

他难得迟疑了一下。应怜却了然,情不自禁有些脸热,却坦荡应了,“我与宗契师父同行而来。”

元羲沉默了一晌,渐渐地,俊明的脸上隐约颓然了下去,却也不再像从前,听到他的名姓,便要捕风捉影地狐疑、恼怒。

但终究还是不肯死心,再问:“你……你十分看重他……”

“我心中有他。”应怜接了他的话,神色郑重,无一毫隐瞒,“且我与他,早已许了百年之好。”

——那么我呢?

元羲极难、极涩地将那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里,死死按住,不让再冒一点头。

他瞥眼匆促地瞧见芭蕉,瞧见枝干上深深浅浅的一片斧痕,那是花匠斫去的几片老旧的蕉叶;便蓦地一念了悟:我是她已斫去的那片蕉叶。

芭蕉常绿,哪怕再过数岁隆冬,新叶翠色转深,并不枯败。可因查抄府宅之时,兵荒马乱,伤倒了那几枝蕉叶,转过年来,它们便被斫去了。

他便是被斫去的伤坏的蕉叶,宗契则是生发的新叶。

她仍是这一株盎然的芭蕉,甚而比往昔更修挺碧翠,只是再不必有他。

他点点头,开口才觉喑哑,又说不出道喜的话,只枯涸地挤出一个字,“好。”

他们良久皆未言语。应怜心头慢慢地生了些难过。

清风拂过芭蕉,蕉叶微摇,满眼浓浓淡淡的绿。

“上回忘了问你。”她轻声道,“你已加冠了么?”

“嗯。”

“字呢?仍是早先定的那个?”

“是。”

应怜勉强让自己笑起来,笑着笑着,当真心涧里散开了一点清风。

“墨池。”她道。

唇齿生香,抹掉了元羲心中那一点不甘。他望进她依旧明澈的眼眸里,望见那倒影,有了光风霁月的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