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常睡在外间小榻,并睡不安稳,又不敢翻身,怕惊醒祝兰,惹她不悦;只得直挺挺地僵躺着,越发地睡不着,只等着困顿朦胧的时刻来临。
外头忽起了一阵骚动,急急的一群人的脚步声,偶尔有一两声私语,却喁喁地听不清楚。范碧云被惊动,披衣下榻,蹑足到门口,才碰着一道边,也不知是她开了门,或是外头大力挤进来,险些被搡了个一踉跄。
宫禁内苑,哪里有粗蛮的歹人,胆敢抢入宫室;待她瞧清那人脸貌身形,吓得登时腿软,噗通跪倒在地。
那是只穿了寝衣的天子,胡乱披着件绣罗袍,头发也松散着,全无圣主的气度,夜月一衬,反倒发青发白的面色,紧抿着的唇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身后仓皇跟了一批人,皆是服侍就寝的内侍宫人,跟到门廊下,反倒不敢入内,噤声屏息,分列在了两旁槛外。
范碧云心惊胆战地听里头动静,依旧衬着月色,遥望见内间绣闱之中,水样的绸纱帘一荡,依稀里头人惊醒,很快短促地唤她:“泰娘,倒茶来!”
祝兰的声音听着并无惊慌,从从容容的,便稳住了她的心神。
范碧云答应一声,也顾不得外头人众,将门阖了,将入夜便温着的热茶斟了一杯,低眉顺眼地端了去。
淡淡的湖青帘帏半开,里头隐约偎着一双人影,却不是鸳鸯交。欢,仿佛一个受惊的孩儿,钻进母亲怀中寻求慰藉似的。白日里那个圣明威严的天子、云端之上的帝王,如今便是这样,毫无顾忌地攀缠着祝兰,脸孔埋在她腰间,两人垂散的发乱散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祝兰才从睡梦中惊醒,尚带几分困乏,神情便显得淡漠,屈腿而坐,轻抚着腰腹间男人头颅的动作却耐心而温柔。
揭开帘帏,范碧云瞧见的便是这样如胶似漆的一双人影。床帏里帝王惊惶而急促的喘息鼓荡着她耳膜,范碧云只觉得粗蛮又诡异。她望了一眼,便不敢再望,将手中茶盏递与祝兰。
祝兰像哄孩子似的温吞地哄他,“来,张嘴。”
官家顺从地仰起头颅,任温热的水流灌入口唇。他喉结上下滑动,才止住了发抖的身子,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颓然伏在了她腹上。
祝兰将茶盏还给范碧云,示意她离开,又使唤她:“将灯点上半盏。”
那宫灯有厚厚的遮罩,转上半圈,里头便暗了一半。范碧云依言,无声点了半盏灯,在堪堪映明轮廓的宫室内,垂首蹑足退去了外间。
她木雕泥塑般躺回小榻上,心口仍扑通扑通地跳,总觉着恐惧,又说不出的兴奋,仿佛森冷坚冰似的宫廷巨兽倏然磕出了一个缺角,她得以乍窥见里头扭曲绞缠的血肉。天子悚怖急促的喘息尚在耳畔,有声音低低浅浅地传来,不是错觉,是内间床帏里人的私语。
“又做噩梦了?”
“宽心。这是蕙兰台,我在呢。”
“您登基了,是天子,不会再有人害您了。”
“有我呢,睡吧。”
……
祝兰的声音比之往日,更加低柔,含着无限的安抚。伴着她的话语,天子惶惧未定的话声虚弱尾随:
“我真的不是疯了么?”
“他们都说我疯了……他们在我脑子里,他们在叫!”
“兰娘,若这都是一场梦,我醒了,被废、没有你……我如何活!”
内室灯火虽昏,却依旧蒙蒙地映照出来。里头的人似乎已忘了范碧云的存在,低低的私语时断时续。她也不知受何而引,竟昏暗之中,复又下了榻,鞋履也未穿,赤着足,猫儿着地似的无声,一点一点挪在了隔墙边,将耳贴在熏得馨香的墙上,窥听那头受了伤的巨兽身子里的血肉脉搏的砰动。
天子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长久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