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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便续了那故事末尾与她听:
“正说到梅官人瞧见妇人真容,却原来是个死鬼,当下吓得三魂悠悠、七魄离离,口中念一声‘吓煞我也’,栽下马去,生死不知。
“这一回魂魄飘飘荡荡,也不知多久,才归得正位;一晌醒后,却见晨日照村户,这身躺在一草榻上,手足俱全,思及前事,不觉又出一阵冷汗,下了榻,原来仍在那鬼妇人家。
“梅官人两股战战,却终掩不住心中好奇,悄入内室窥看,一霎惊得再要魂飞,强自忍住了,定睛细看——你道他见着什么?”
这回他没再卖关子,应怜也没再问,只听着他最末一句。
“他见着的是:榻上枯骨低垂首,怀中犹抱胡饼余;分明留君歇一宿,桌上更还二两银。”
毕了,话已歇,余音却还在她心中,盘旋不去。
“你瞧,连鬼都晓得恩当恩报呢。”久之,宗契道,“你为他伤神,却不知那都些连鬼都不如的东西,平白多出一口气罢了。”
应怜既动容,却又疑心他是改了这结尾来哄她开心,否则怎就这样应景;转而一想,真真假假,有什么所谓,总归事是假的,情是真的。
她柳惜是假的,身堕风尘却是真的。便是根刺,日日夜夜地扎,伤处也早生出一二分茧来,不至像从前那样一想到便哭哭啼啼,却反觉出一股索然无味。
“她们也不算空口白牙地诬蔑人。”她头枕着草,说与他听,倒更像自言自语,“我入过行院,在人眼中,就没什么清白了,恐怕今后再如何好,也是翻不了身的。”
寒夜里本就易生凄凉,她话中又更有一些自弃之意。宗契听得心惊,倒情愿她此时大哭一场,好过越想心越窄,面上瞧着平平常常,心里却坐下病来。
“你几时见珍珠蒙了尘,人便扔了珍珠的?”他翻过身来,侧卧在草铺,隔着火瞧她,火愈明、她愈黯,便道,“世人道失节,不过就是明珠上几点尘埃,明珠始终是明珠。你也还是你,管他闲言碎语做什么?”
他却有本事让她难过起来。好似她满心委屈烦忧闷在坚壁里,本想就这么随它去吧,他却来撬开一个缺口,一腔起伏心绪便轰然涌踏而至,叫嚣着去责怪他,谁教他好好儿地非要来管闲事,撬开那一角。”
你是出家人,本就与世俗无碍,又活得堂堂正正,谁也奈何不得你,你大可说你不在意,也劝别人不在意!“她陡然来的一股情绪,连自己也勒不住缰绳,越知他好,却越不吐不快,可真说了,却更没舒坦半分,“只因事不落在你身上,总之是我遭难、是我失了名节、是我受千夫所指!”
末了一下坐起,发泄完了,又懊悔不迭,是旁人指摘她,她怎么竟向宗契发一股邪火,蓦地又颓丧起来,懊恼得想哭,失魂落魄半晌,“我……我无心……罢了,是我的不是,我自己犯蠢,反连累师父与我一处受冻。”
思来想去,怪章杏娘、怪杨氏,甚或怪伏牛村每一个看笑话的人,到头来却都不如怪她自己。
宗契没说她是、也没说她不是,只是也起身盘坐,肩背笔挺,身后乃至高墙上,投下清晰岿巍的黑影,不动时更如山岳,凝眸也不知是望向她还是望向火。
应怜定定地瞧着他,见他意态自适,气度端稳,更有一份言语不到处的山海心胸,反衬得她心思曲折,愈发为方才自己那一通嚷嚷羞愧至极。
却听他开口:“你适才道,事不落在我身上,想来我从未与你提过我母亲。”
她一怔。
半晌忆起,模模糊糊,他似乎提过一两句。
“她在我八岁时,把我送去佛光寺,而后便投水自尽。”许是年深日久,伤心也伤心过了,他再谈起时,已有陈年旧事之感,“皆因我家中遭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