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本想驱了应怜,还留宗契在家,此时一见两个都走了,心知事无转圜,仍絮絮叨叨地嘀咕,只是声儿小了许多,似乎是骂,又与人道她家多吃亏,教个贱口踩脏了地云云。
宗契抄了自个的包袱,来到应怜屋里,先瞧见桌上那一把干黄豆,大手一捞,尽数攥在掌心里,见她收拾毕了,点点头,“走了。”
应怜默默点头,一时气恼多过伤心,不去瞧远远站在一边的章杏娘,更不瞧那些多嘴多舌的庸庸妇人,径往外走。
杨氏把人欺走了,嘴里还叨叨着:“我就说不是什么良家,哪有赖着人家法师……”
话未说完,一个哽哽,捂着脖子噎红了脸。
宗契弹掉一颗豆子,淡漠结句,“人不长良心,喝风也噎着。”
他稍驻片刻,也不管那几个妇人再说不说,但凡一张嘴的,便嗖地弹一粒干豆,闹得几人脸红脖子粗,捂着嘴干咳,活似一齐得了痨瘵。
应怜牵了驴转到前院来,见那些个人神情怪异,奇道:“她们怎么了?”
“无妨,噎着了。”他道,挂定行李,与她两个并肩离了章家。
一会儿,离了村,头上、衣上俱落了雪,脖颈里点点湿意。天色愈转愈幽深,更寒冷起来。
只是天寒不如心更寒,应怜闷头往前走,只觉更对不住宗契,教他这样又黑又冷的天里还出来,与她一同寻不着个歇宿处。
他们仍从来处去,一晌过了深深的林子,再望不见前路,唯有一片些微微的晶莹雪色。正愁着如何是好,却恍然又见那伫立夜雪里的崔府君庙。
应怜睫毛上也沾了雪,化作一点泪珠似的流在颊边,冰冰凉凉,见着那庙,即是一呆,忽觉这几日不过发的一场梦,否则怎梦醒时,仍是一样的光景、一样的庙。
宗契也“嗐”了声,与她想同样的事,“恐怕是上苍注定,教咱们从哪儿来,又从哪儿走。”
没辙,仍是将驴牵在庙后棚下,又见庙里头香案倒着、蒲团歪着,却自那夜擒了歹人后,便再无人来收拾,连前次残剩的火堆柴枝也还散落各处。
宗契扶起案台,拾了干柴,又添了些个,把火堆燃起来,仍像那夜一般,先给她铺了榻。
有了火,便有暖意。应怜抖落一身残雪,烘干衣上湿迹,定定瞧着他动作,只在他铺完了榻,起身时,道:“今夜你别在外头了,咱们一东一西,各自睡着便是。”
宗契踟蹰片刻,索性应下,不再扭捏,自去一角铺了草。两人便隔着火堆,拢了暖意,烘干了衣裳,各自歇下。
应怜心中萧索,怎么也睡不着,火光于墙角投下她影子,即便身子一动不动,那影儿也随着光焰摇晃个不休。
她便缓缓生起一念:好似这影,哪怕她还是那个她,变也未曾变过,而一旦身归下。贱,她这个人便再无可取之处,人见了便觉憎恶。
因又耿耿于怀,分明她做的是好事,可为何不结善果,反被人奚落欺侮至此。
便越想越深,又忆起家中遭变,苍天怎就一欺再欺,凉薄如此。
她睡不着,忽又听那边他似乎翻了个身,长出一口气,却原来同样醒着,便轻声道:“宗契。”
“怎么?”他即刻便问,丝毫睡意也无。
应怜不过平白叫他一声,也不知为何,只觉他说一个字,她都安心,然又觉得突兀,索性寻思话头,忽想起一事,“先前在庙里,你与我讲了梅官人的事儿,说还未完,那后头是什么?”
宗契手垫在脑后,盯着庙顶崔府君巨大微晃的影子,笑了一声,“怎么,不怕了,这会又要听了?”
应怜摇摇头,却又想他没盯着瞧,便瞧不见她,便开口:“不怕。”
故事而已,他又在身边,她何来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