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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 烛泪落时 122861 字 1个月前

不再成为那个应怜,再一时想不开,撞了柱或碰了碑。

应怜拉过她的手,只觉那手心并不如她的脸那样秀洁,原是做惯了活计的,指节粗大一些,也更粗糙,但一样温暖。她让她并肩坐下,真好似照镜子,向她眼眸里的自己说话:

“你羡慕我,岂不知我更羡慕你。我曾也父母双全、家中喜乐,却家破人亡、一朝跌进泥里,入了行院;更误入那等脏污的尼寺,险些再无出头之日。如今有宗契师父救我,然我一身充入奴籍,比起你又如何?”

那锥子不过扎在心上,她将它拔起,反弄得一身是血,从心尖到心底,也开始疼了起来。

章杏娘哆嗦着唇,只说了一个字:“你……”

愕然有之、恐惧有之、同病相怜,亦有之。她再说不出话来。

应怜想了想,从髻上摘下那支铁簪来。

她向来戴着它,如今要说离了,还真有些舍不得,摩挲了几遍,才把它塞与章杏娘手里。

“这是我的姐姐,二娘给我的。”她道,“它于我意义非凡。我当日,正是戴着它,离了那腌臜的地儿。它能让我活下来,今日我把它给你,盼也能让你好起来。”

两两相望,章杏娘从她眸子里看到温情,听出她话中殷殷善意,恍然心头一热,似开了心窍 ,下得座来,扑通跪在了她跟前。

方才还好好的,应怜冷不防,吓了一跳,“快、快起来!你这是要如何!”

章杏娘只拉不起来,好似她是个救星,一面哭一面求:“娘子菩萨的心肠,便行行好,救我一救!我在家待不住了,便让我跟你们去吧!纳我做小也行、做个养娘也行!法师这般看重您,您只要开口,他一定无有不从的!”

“你先起来,这如何使得?”应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拉起,只觉一番话如泥牛入海,怎么又仿佛绕了个圈回到原点,蹙了眉道,“我与法师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到了扬州便要分别的,我虽有心帮你,但尚且自身难保;法师那处,更不是我可令他如何就如何,他一个大活人,你纵求,也需得去求他!”

章杏娘慢慢便不哭了,头脑冷静下来,心也跟着冷下来,沙哑着嗓儿,定定瞧她,“娘子不愿,只说不便是了,又推脱什么我去求他。我又哪里还有脸去求他?”

应怜才想到她意有所指,约摸还是为着昨夜之事。

章杏娘没了指望,知求也没用,平白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还教人踩两脚,终起身,幽幽望了她一眼,草草而别。

那一眼里,三分羡慕、三分怨怼、三分自嘲,另占了一分,掩饰不住的不甘。

应怜呆呆坐了半晌,想前前后后与她说的话,终是一声长叹。

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不过两三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听是不听,随她去吧。

日午时分,雪似乎小了一些,寒云层层压叠,漫覆天际,又不知里头藏着多少风雪,还要不要片片大如席地落下来。宗契便预备着离村之事,左右找不着向导,连那赵阿大自那夜后也再不见踪影,多留也无用。

收拾了行囊,本就不多,一件件叠齐整了,却多出一块天水碧的素绢来。他恍然记起,便是当日在那药铺子时,本为应怜买来的,原是块没形状的绢,如今也还是没形状。

径拿去给她是不可能了,应怜那针黹靠不住,给她还不如自己缝。

他把着那一块天水碧,忽又忆起那日她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说什么来着?

对了。

——师父,我想出家。

她要出家,故此便不穿什么花花绿绿的绢罗了。

如今再不起那避世的心思,便渐渐地爱锦衣、爱妆粉、爱簪环,恢复了女孩儿家原有的跳脱心性,一天比一天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