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上的事儿从来没有容易的。治大国如烹小鲜,说得多么轻松,可就算积威年久的老成君主,也未敢夸下此等海口,何况是他。
他甚至没有得到过尊长主持的加冠与激勉。
她几不可闻的叹息一瞬。
“做什么?”可惜在皇帝耳中,这动静鲜明得放肆。
“没什么的。”仪贞含混着想带过去。
皇帝却不容她糊弄:“你招了朕,却还敢说没什么?”
“真没有呢。”仪贞信手替他拍拍被子,说:“我睡不着撒癔症罢了,没得为这个耽搁了陛下休息。”
她原意是要做个替皇帝抚胸口顺气儿的动作,但仰躺着不好施展,竟有点哄孩子入睡的意思。
后知后觉地将手往回缩,眼睛半睁半闭着,生怕和皇帝对上。
然而宽敞的龙床此刻又显得狭小无比,她根本无处可躲:“谢仪贞,朕竟不知道你所谓的本性,原是这般,猖狂。”
仪贞难得因为这一评价而羞赧起来——这其实也是一种有恃无恐吧。盖因她心里门儿清,虽然皇帝对着她便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张嘴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但摸着良心说,他无疑是位宽宏的君王,也是个心善的男人。
她满心热忱,既然已经吵得他睡不好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抒发起来:“陛下,改明儿我请你看皮影戏吧!”
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仪贞不管这些,继续道:“你指定没见识过。那些个皮影子做得可精巧了,像披红挂绿的将军、穿金戴银的小姐,这一类个顶个漂亮都不算什么,最绝妙是一身素的白娘娘和小青,哪里是蛇妖啊,分明就是仙子嘛!”
“不过,”她话锋一转,“再漂亮,终究也是死物。牺牲了的许多牛或驴,它们若有的选,敢问它们是宁愿将剥下的皮描上金绘上彩,用以娱人呢?还是悠悠闲闲地在旷野上吃草甩尾巴呢?
“我在宫里整七年了,却像是近日才看见身边的人会笑、会愁、会忙里偷闲,仿佛大家是得了神仙点化,一夕之间从一牵一动的皮影儿变成了活人——陛下,那个吹了口仙气儿的人,就是你呀。”
她滔滔不绝地倾诉了一大通,身边的人却一言不发。
“嗯?”她努力去分辨皇帝的神情:“是借了‘曳尾涂中’的典故,可事是真事,情是真情,句句发自肺腑,陛下不会又说我掉书袋吧?”
“…朕只是吃惊罢了。”皇帝约摸是不情不愿、迫于公道才赞同她的,脸偏到里侧了不说,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闷声道:“谢仪贞嘴里竟然有中听的话。”
“你总是这样想我。”仪贞抱怨道:“我说过的中听话多了去了,只有你以为我在拍马溜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