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门一步。阿德利安的视线,立刻钉在了他手中染血的袋子上。长条形,粗略地套着……少量鲜血渗出布匹,散发出熟悉的气息。

阿德利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辨认出来的。但他嗅到那股气息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好像有个声音钻进他脑海里尖叫,把世界的所有答案,都呈给他看。

尤利西斯随意地丢给他。丢得不远,少年一个猛扑,几乎滚落下床,踉踉跄跄地接住了那个布袋。它像有千斤重,轻飘飘地砸进他怀里,把他砸得跌落在地。

阿德利安颤巍巍地解开袋子,捧出一只……小麦色的手。糊了一层血痂,表面竟然开了好几个的洞,一眼看去,数都数不清楚。钉子大小的洞,整齐有序地挖在关节处。洞孔里露出同样被穿透的森然白骨,血液早已流尽,肌肉的层理清晰可见。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眼前慢慢湿润起来,视野不太清楚了。少年的背脊弯下去,将那只断面淌血的手,无比珍视地抱进怀里。

他知道。

这是亚历克斯的手。

指骨修长,骨节匀称,掌心覆着薄薄的茧,手背上突出来的四枚指节都线条分明……有些粗糙,但倾注了全部柔情,温暖、细腻、小心翼翼。

尤利西斯走到他面前。灯光罩顶,他短而宽的影子,将一团少年轻而易举地笼在其中。

他揉了揉那头柔顺光滑的黑发,又一丝一缕地帮少年打理好凌乱的发丝,问道:“今天想吃什么?”

阿德利安沉默了一会儿,哑声说:“牛奶。”

他听见青年笑了一声,“未断奶的小崽子。”

夜该深了。

深了吧?阿德利安不知道。只是他房内的灯光徐徐暗淡下来,这是在提醒他该睡觉了。至于现在到底是不是夜晚,阿德利安也没有验证的途径。

他的房间,四周全是柔软的气垫。分子材料毫不吝啬地铺满了整个房间,地板,墙壁,天花板,哪儿哪儿都是没有丝毫棱角的圆软材质。床就是个床垫,也是一碰就陷的绵软物体。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里只有他自己。

阿德利安安静地洗干净了那只断手,用毛巾一点点擦干,捧着它钻进了被窝。

光屏上居高临下地呈现房间内的场景。

空白如无暇雪地的房间,唯有床褥上团起一团生气。一大块被子,展开来不知道能躺几个阿德利安,只裹一个,那就裹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

亚伦眼睁睁看着阿德利安抱着一块残肢,躲进被子的保护,躲进敌人施舍的阴影里,薄被上显露出他蜷缩身体的轮廓。他看见他心爱的少年团得像只孤苦无依的幼兽,脆弱无力地用肚皮保护贮藏的珍宝。

这个睡姿,他见过,在很早很早之前,早到他和亚历克斯第一天敲进阿德利安的门,早到他还没被小雄虫接受,不能跟小雄虫一起安眠的时候。

那时的深夜,阿德利安独自一人,就是这么度过。

他怕黑。

亚伦想。

阿德利安很怕黑,也很怕寂静。所以家里的钟表总亮着盈盈夜光,所以黑球白球总是咋咋呼呼,闹闹腾腾,两颗球就能营造两台戏的热闹。他还会让黑球白球陪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