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斗说:“那不一定,这几年‘大树进城’,不都进到这些地方来了么。”
一说到大树,温如风立即敏感得偏起脑壳,用双手给一只眼睛做起一个聚光筒,朝里细看起来,神情像是侦察地形的小毛贼。安北斗照他撅向天的瘦屁股啪地扇了一掌:“看啥?小心人家把你当贼抓了。”“哎哎,你是死人手啊,这重的?我是替你看人来了,还欺负我。”两人说着又来到大门口。
快到下午放学时,他们找到一个掩体蹲了下来,准备先把人看一眼再说。这时,慢慢已有孩子被家长在朝回接了。
温如风说:“城里娃上学放学为啥都要接送?容易惯着娃。你想咱们那时上学,鬼管哩。一早蹦跶出去,天不黑都不回家。上树逮鸟、下河摸鱼,像野兔子一样,跑得满坡满林都是,多好耍的!”
安北斗说:“城里车多,不安全。加上现在贩卖人口的、倒卖器官的,听说都在孩子身上打主意呢。”
“人真是学瞎了!让城里娃活得跟坐牢一样,哪像我们小时那么快活,真是比鸟都自由自在呀!”
就在他们说话间,突然一辆小车停到了门口,他一眼看见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安妮,开车的正是杨艳梅。
温如风急得一下站起来想喊,被他拽了一把后腰,又蹲下了。
只见栏杆抬起,车忽的一声就进了院子深处。
安妮的半身侧影安北斗是看清楚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朝这边扭了一下,让他甚至看见了整个脸面。孩子明显长大了一号,也比过去漂亮、洋气许多。皮肤在斜阳下充盈着透明的红润;头发蓬勃着似是带些嫩黄的光泽;对,还有一个蝴蝶结发卡,确实像一只色彩斑斓的美丽蝴蝶,是要带着孩子天使般飞翔起来了。杨艳梅他的确是只看见了半个脸。比过去略瘦一些,但气质完全融入了这个让他觉得自已格格不入的城市。手扶方向盘的自信,更是让他这个老骑破自行车的人,感到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怔在了那里。
“进不进?要进,附近院墙能翻。”温如风说。
“你想当贼呀!”
“不进去看看?女人成人家的了,娃是自家的么。走,咱翻墙!”
他突然扭头离开了。
温如风跟在后边嚷嚷:“咋了嘛?想开些,想开些。你没听电视里说,英国啥王子跟老婆都离了。常事,常事么。”
这天晚上,温如风又煽惑他去看了一场戏,是秦腔名角忆秦娥演的《哑女告状》。老温泪点低,动不动就哭得撩起衣服乱擦。而他却始终沉浸在那一幕暂短的会面中。他在想安妮,也在想杨艳梅。
杨艳梅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从他大学毕业第一次相见起,由那么一个羞涩得欲开还掩的桃花瓣样的女子,变成今天这样一副都市时尚模样,似乎是转眼间的事。如果说进县城是一次华丽转身,那么今天在省城相见,那简直已是不敢相认的影视世界的高端画面了。不能不说那副尊容从容而淡定,面冷而华贵。他突然觉得这已不是太阳系的两颗星球在各自轨道上运转了,她简直已是河外星系的遥远行星。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是需要用光年来计算了。他甚至一下想到了比邻星这个概念。它是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邻居,以人类飞行器现在的速度,需要走七万八千年才能接近。他感觉自已与杨艳梅就是这样的距离了……
忆秦娥的《哑女告状》,引起了剧场内上百次掌声。据说演员本人的儿子就是哑巴,因此每每演出,忆秦娥都饱含热泪,谢幕时常常泣不成声。
人常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温如风这一晚还真给看傻掉了。观众都走完了,他还哭得扶不起体统。他勉强从杨艳梅与女儿的感情中挣扎出来,却被这个傻子整得不知所以。温如风非要去后台看忆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