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上一回来,他在镇上也没停留,就回村里去了。自打把蒋存驴安埋后,镇上就大张旗鼓地全面实施“点亮工程”了。据说各种工程技术人员和安装队就来了好几百人,镇上家家户户都成了客房。他戳在那里似乎有点局外人的感觉。刚好南归雁也让他回到自已的岗位上去,他就回老鳖滩看了一眼温如风,然后扛着长枪短炮上勺把山了。
这一夜,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半点杂质,湛蓝里还略透点纯白。是如此清澈深邃,浩瀚无垠。任你如何纵情眼界,也无法找到无尽的边缘。肉眼都能看到银河系和仙女座。他虽然架起了大炮筒子,但没有去借仪器观测。他觉得躺在地上,仰望着星空,就已经是足够壮丽美妙的事了。在省城、县城,他都向天空仰望过,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有那么几颗,他清楚,大多是人造卫星,离地球很近,看上去很亮,但也很假。唯有北斗镇,夜晚还是纯净得犹如千山深处的湖泊。一些恒星在蓝色底衬中的亮度,几乎像突然打向天空的闪光弹,甚至呈现出了放射状的多棱光芒。尤其是那层层叠叠无尽头的星云,在他眼中,是地球上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的景观。但这样美丽的夜空,很快就要消失了。一想到这里,他牙帮骨挫得嘎嘣响。可自已人微言轻,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的印象中,北斗镇还从来没有这么思想统一、行动整齐划一过。并普遍认为“发展经济的思路总算对头了”。这是充分利用天然生成的“北斗七星”有利资源,“小投入大变样”地带动旅游发展的“大眼光”“大格局”“大思路”。似乎只要把七座山点亮,北斗镇就“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了。也许会这样吧,但光的污染,必然使天空变得一片昏暗,他所剩无几的那点快乐,恐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只有久久仰望过星空,他才懂得,在浩渺无穷的宇宙里,地球几乎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人又算得了什么呢?离开杨艳梅后,他的确感到很痛苦,就急着想面对星空,也许是寻找一种麻醉吧。当一镇人都在为“七座山马上要亮如白昼”而兴奋不已时,他却越发觉得痛苦与哀伤了。他站在山头上想哭、想喊。但他知道勺把山上的猫头鹰夜叫,满村人几乎都是能听见的。自已一旦哭喊起来,人们就会敲锣鸣炮地出来驱赶“栽死鬼”。勺把山上“栽死鬼”可不少,连温如风他爹他娘都是在这里“滚坡”的。山里人把从山上摔下去丢了命的,统称“栽死鬼”。据说叫驴死后好几个晚上,勺把山上都有“栽死鬼”的叫声,如鬼哭,似狼嚎,更像是草驴被谁掐住了脖子的绝望哀鸣。想着想着,叫驴掩殓时那张像气球吹得欲爆裂的黑脸,又不停地闪现在眼前。他甚至觉得周身都是这张脸在打旋,脊背上也是叫驴的死尸在压迫。他可是夜半在山上住惯了的人,还从来没害怕过,但今晚恐惧了。他把手电打开,还原了身旁怪石嶙峋的山崖,肯定是没有什么鬼魂与活物在作怪,才战战兢兢钻进睡袋,从眼睛能看见的最边缘处,数起星星来。
从儿童时期开始他就无数次数过,可又无数次中断,总是没数清过。但今晚他想数清楚。再过一月,就数不成了。他按中国古代对天空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划分,左东方青龙、右西方白虎、后北方玄武、前南方朱雀地细细数来,虽然一夜无法尽览,可还是数出了四千多颗,可能有重复交叉的,也有星系似云团般一片粘连着,但目所及处,稍微明晰的颗数大致如此。这也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数清北斗镇上空的星星。可这才是万里星空的冰山一角啊!像太阳这样的恒星,仅在银河系都是以千亿颗来计数的。与银河系比邻的仙女座星系,竟比银河系还大了一倍多;而像银河系、仙女座星系这样的庞大星盘,在宇宙中也是要拿亿万个来计数的。地球算什么?安北斗又算什么?他在反复追问着这些问题。
也就在这天晚上,勺把山又爬上来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