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3 / 6)

。他已看见她用上了手机,就告诉她说自已也买了一部,是最便宜的那一款。呼机时代说过去就过去了,很多地方已收不到信号。临别时他说:“艳梅,对不起,我就这点能耐。知道你一直喜欢县上,那就留下吧!夫妻县上镇上两头跑的也多的是。我也帮不上啥忙,需要了,打个电话,我随时就来。”说完就走了。

他走后,她才在包里发现,里面放了一千块钱,还留下一张字条:我随时等你的电话!

31 立夏

安北斗的确想再留一两天,把夫妻感情修复修复,可杨艳梅说要值夜班,并且一值就是一礼拜,那里面明显有不想挽留的意思,他就知趣地走了。与她的裂痕,恐怕也不是一两天能弥合得了的。他知道症结还是在自已没出息上。行政机关讲究职务高低、权力轻重、人前人后、面子大小这些事。自已恰恰职务最低、权力最轻、走在人后,面子自然也是最小的。那些眉高眼低、贵贱冷暖不仅表现在各种场面上,也体现在生活日常的皱皱褶褶里。机关里的瞧不起,机关外的也未必瞧得上。尤其是丈母娘,越来越把小瞧他写在脸上了。当初他大学毕业回来,也就她最把他当“白米细面”,几乎是用各种手段,三天两后晌就要把他邀到家里,煮腊肉、捏扁食地让“跟你叔抿几盅”;还又是使眼色、又是用胳膊肘拐女儿,叫端茶、递扇子地“跟你北斗哥谝一会儿去”。结婚后,发现他最上心的是“白眼张天”;最愚蠢的是不讨领导喜欢;最背点的是啥好事都轮不上;最苦情的是职务晋升不沾边。她就指鸡骂猴、踢狗磕猫地敲打:观天象、测八字、算命打卦,那都是瞎子才干的事,北斗镇集中起来能拉一卡车,莫非还缺一双走路都要人牵着的眼睛不成。他听见也全当没听见,反正他既不是测字的也不是算卦的,说天文学,也老有人问:弄那玩意儿能吃么能喝?一时半会儿跟人也解释不清楚。但工作他绝对没误过,观测星空只是业余爱好。他老有一个观点:你们休息时能喝酒、打牌,我就能去看星星月亮!可机关工作有时窍道恰恰就在酒场和牌桌上。丈母娘就越发觉得他是个“

囊包”了。连被她管得不太说话的岳父大人,偶尔也会说:“北斗,星星不是不能看,可看眼色,比看星星重要啊!你毕竟是在机关混,机关有机关的潜规则呢!”当农技站站长的岳父这话很有哲理,可他宁愿放弃一切,也是舍不得放弃星空的。这大概就是命吧!他亲耳听见丈母娘对着他女儿安妮数落:“你爸那叫额头挂棒槌好那一吊子,今生来世都没治了!”杨艳梅能借调到县上,丈母娘大概是没少加火添柴的。听说岳父也有进城上副科的可能。上次管农业的副县长来,在杨家吃饭,最后就打了包票:“老杨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位子一挪出来,就到县里上班。组织部部长是我二舅的挑担,他必须把事给我捻弄圆了!”

他最近情绪的确很低落。除了累,也有对人生的悲凉感。尤其是叫驴最后那个形象始终挥之不去。出殡那天,叫驴娘非要再把儿子看上一眼,不看就不许朝走抬。北斗镇也有讲究,死人在安葬前才“掩殓”,就是让亲人再看一眼,才揭去罩在脸上的火纸,让亡者上路。可叫驴放的时间太长,实在臭不可闻,棺材早用漆油蜡密封了。他娘却死闹着不行。最后还是他拍板:“让看一眼,毕竟是娘啊!”他要求所有人都离开现场,只留下他和八个“杠夫头”,用蘸过酒精的毛巾捂上口鼻,把叫驴娘架上,照一眼立即拉走。在让他娘照那一眼时,他也睄了一下:叫驴的脸膨胀得有洗脸盆大,已墨黑如漆,就像即将爆炸的黑气球。唯有那身警服,终是被他膨大的身子撑持起来,留下了一点英武之气。

活着、死亡,这两个概念最近始终在他脑海里打架。他突然那么想好好看看星空,只有看着那里,觉得人情冷暖、眉高眼低,甚至婚姻家庭、生离死别才可以暂时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