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偈呆头呆脑躲伏在一边,只觉她不笑不跳时,俏狡的贼气褪去,面色沉着,倒很像篆社记叙的某女侠某高人某逸士。
他不由想,如果她从来生长在中原,会是什么景象:是不是他偶尔在大哥走镖回山时,便能在收集而来的零碎奇闻里听见她的名字。这样他不必在十七岁闯下山去,在篆社打黑工,也能先一步认得她。小粮这种怪名字,一定听了就会记得。
可“小粮”不过是她信手而取。家世、境遇一变动,她是否还会给自己冠这样的名号。中原的贼门恪守取之有度等教条,说不定还弄些诗书礼义读一读,做中原贼,她就不会这样不识字,不会如此张狂,也不会那样欢笑。她就会翻着古籍摇头晃脑给自己题一个佶屈聱牙的雅号,连他这样的文人骚客读了都泛酸水。
而说到底,她又何必是贼。她又何必是小粮。除却了这个她信口告诉他的名字,他又对她真正了解几分。在她漠漠无表情之时,他又能否准确读透她的心迹。
燕偈被自己越缠越乱的深思吓了一跳。他揉揉眼睛,小粮还在原处。两人目光交汇,小粮歪头笑道:“公子怎的还穿着这条衬裙?我还以为是什么美人鬼飘了过来呢。”
他听见“美人”二字,便飘飘然有凌云之意,认定小粮因着他几分姿色而留步,于是喜滋滋跟了过去,闹着要与她回一趟沙海老家。
他还年青,遇着繁杂难解的思绪,只管囫囵斩断,只管往前追跑。不必多想,答案总会随着长日逝去而浮现。
所以他虽躺在陌生的黄天沙海里、一张灰扑扑的昂贵厚毯上,略感不安,但转眼看到小粮在旁酣睡,心底就笃定些。
只要跟随她到天涯海角,总有一天能将她了解得透彻明白。
燕偈莞尔,伸手把秋隆碍事的头拨开,静静看着小粮睡梦中无思无虑的面容。
石墙上稀薄的月光暗了。他想是夜已更深,裹毡欲睡,却在双眼将阖未阖之际,见到墙面上的阴影生出一只手来。
那手中持一弯刀,大概有异宝镶嵌,阴影外缘亮有微弱的光斑。
再者便见到了投影的生人的手。那手满戴宝石戒指,握刀指节至金线袖口间却一片泥污的暗殷。衣袖无法再吸附的鲜血,便随着举刀之动,在弯起的肘部滴淌落地。
燕偈正要坐起,就听身后墙面响起一道清寒的剑吟。
无烬从熟睡的众人头顶越过,飞剑斩往那只血手。
与此同时,通铺最顶头掠起锦黄的豹影:韦豹先无烬一步,掳臂将那持刀之手扼住。弯刀被她反夺在手中,锋尖稳稳抵紧陌客的咽喉。
韦豹入睡前脱了长袍,内穿一件似乎半臂的贴身衫子,精壮臂膊上盘绕难计的陈年刀痕,几分强蛮,几分凶横。与她对面而立的陌客喉头咕哝一声,细细血涎自喉结处蜿蜒而下。
月光斜照,韦豹神色镇定而几近漠然,手中力道娴熟,仿佛趁夜歃血剖脏的屠户。
见陌客虚弱将倒,她将弯刀抛走,揪住他脏污前襟,往楼下厉喝几句素忒语。睡迷了的奴众才掌烛爬上来,将这夜袭之人绑了四肢。
“勘儿,怎么不看紧你大哥。”
烛火稀疏散开。韦豹目光扫往一跪伏在地的人影上,温和问道。
人影瑟索抬首,是面颊清瘦的韦氏次子韦勘。他一双莹润绿眼蒙上了畏惧的泪色,映转着不定的烛光。而一旁受缚的昏晕陌客,正是长子韦参。
韦勘嘴唇微颤,似求告般低诉了一段素忒语,接着照旧趴拜在她脚边。
“这种事……”
韦豹听罢,无所谓地将目光上挑,懒惫道。
“看我的心情吧。先将你大哥送下去疗伤。他疯症愈发厉害了。”
韦勘没有再辩,渐渐蜷紧平伏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