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2)

他嗫嚅。

“是我有意引她归去。我不过在等……等她收集完最后一样异宝。”

周围一切都在软塌、崩溃。仿佛身坠不可透光的黏稠胶脂,混沌的黑暗如掌攥一般将良斐包裹。她不可视物,只听见滴点不尽的时刻在疾驰而去,又仿佛从无穷远的尽头倒卷而来。

而他混在嗡嗡低响中的话音,寂寞回荡。

“天地的时间,于我而言,早已没有意义。”

“所以你的迁延和谎话,我都可谅解,不愿追究……人的本性是欺瞒与背叛。我已见过许多许多次了。”

他的叹息虚悬着,如同灰雾轻盈下坠,将她口鼻耳目遮蔽。她与生俱来锋锐的五感都将被攫取而去,触不到任何实底。

“我可以将你永生永世困在这虚无中……但少了一个你,人间将变得何等无趣。”

“所以,这是我最后的请托。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请你将小贼,带回我身边。”

他悲悯地在雾外凝视她。

“别再让我失望。”

徐徐风动。仿佛是他挥袖,召回了凝固的秩序。声、光、色,重新收束回一瞬。良斐视线清晰,目中的皇帝不知何时已背过身去,扬首看着置于高台的上下两匮。仿佛她刚刚听宣走入门中。

“良卿前往北海的时日里。”他说,“朕做了很有趣的梦。”

锦豹子在斑斓的光影里懒懒睁开眼,扫看对面的旅客。

“说说吧。你们四人为何又同到了这西尽边陲。”韦豹圈着金线袖口,仰头大打呵欠,犬齿显目,“韦姨我本因你不告而别,伤心了很久,菜半口都吃不下,清减了许多呢。”

“真对不起韦姨。是这样,我先是与无烬姐姐约好了私奔。”小粮坐于车厢窗下,乖乖抱膝道,“怎知燕公子和秋工笔依依不舍追了上来。”

韦豹顿时收回呵欠,听得兴味盎然:“然后呢?”

“然后秋工笔,毛遂自荐……燕公子,唔……衣带渐宽……都说要做我的侍从……”小粮努力咬嚼着文字。

韦豹沙戛地大笑一声,忙忙爬起,“等一等,如此旷世奇情,我要拿了酒再来听。”她掀开厢后挂帘,开襟长袍的垂带如同豹子尾,在风沙中兴奋地激甩。她竟不顾货马扬蹄的颠簸,纵身跃往后车去了。

小粮松了一口气。然而左眼角边冷光一颤,她细微微小心转目看去。是无烬面色阴沉地在她身旁擦拭缑绳剑。

“无烬姐姐,我是不是又错用词了。”小粮讪笑,“‘依依不舍’一词,是不是用得不对?”

无烬只是背过身去,继续擦剑。

小粮茫然。接着右眼角边钝光闪动。是燕偈在她身旁为多情剑去锈。

“依依不舍,是你整套话里唯一用对的词。”燕偈道。

秋隆手中虽没什么神兵利器好摆弄,却也在角落探出头咬着牙道:“你还错了一点:什么毛什么碎?你应该把我摘出去。这两人与你倒有些瓜葛,可我分明是最清白无辜的一个。”

两边一清一浊剑光同时暴起。秋隆咕哝一声,不敢再多话了。

小粮挠挠头发:“是么。都怪我。一回到黄天沙地里,就连中原话都说不明白了。”

她转去扒着窗框,向外探看。混茫不清的飞沙走石,崴嵬屹立的鬼碛岩山,随商队车行辘辘而过。奇景当前,贼头眼中却没有闪出对过关涉险的意兴。目光唯有沉静。

后帘泼剌乱响。韦豹怀托两只大坛跳了回来,一边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子。

“甫一回老家,还不大适应。”她面露苦色,“ 不过好在,此地不受中原律法纲常管束,你们四人,从此可以幸福地……”

扬鞭声空滞了一瞬,缰绳勒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