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顶个紫青大血包的玉如愣住了,坐在凉席上,指尖尖不停刮席面,唰啦啦,唰啦啦。此时她的眼睛波光粼粼,写着好险好险,差一点差一点。
仿佛劫后余生,小夫妻俩搓揉彼此的手,哭着哭着又笑了。
大部分是阿德在哭,玉如不哭。
她散下头发,腰板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辫子拆开,隔过天的麻花辫子拆出微微波澜,洋得要人命。翠色的眉毛,机敏的眼睛,当季茉莉做成香包的香气,她是不属于这个年代的女主角,属于下个,或者下下个年代。
充满生命力。
不屈不挠。
战天斗地的精神不在脸上,嘴上,而在心里。
玉如无视一切苦难,很不把生活给的苦难当回事,依然热情,这时候在盘算给孩子预备点什么,外面凄风苦雨,也要败给她。
她让这间小屋子有了不属于它的光辉。
生命本初的形态存在在她肚子里。
也是她自身。
那股压不倒,拦不住,困不死的生长态势。
郑路德吻了他的妻,玉如捧住他的脸,用自己温暖光洁的额头,轻轻摩挲丈夫的额,没有语言的语言,相互依存。
“你别动。”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去掀他的下唇,接着发出吃疼的声音,为他吃疼,像是亲睹极度血腥残忍的场面。
“厂里有人打你?”
“没有,摔的。”他说,“大概摔的时候,牙齿把里面的肉磕破了。”
“怎么会摔成这样,里头都烂了呀。”玉如甚至忘记,自己头上顶个寿星公样的大血包,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没事,转天就好。”
他勉强地笑,扯开伤口,牙缝里全是血。
玉如突然红起眼睛。
郑路德摸摸她的头,没事没事哄了一阵,发现桌上的铝饭盒。他岔开话题,说饿了。玉如说,等等,我给你热饺子。他按住她,不用热,夏天吃冷的正好。
他掐开饭盒盖,里面是一伙团结一致的饺子。
连筷子都没拿,谢谢妻子,站在门槛内,眼看风雨和灰沉沉的天色,用手开动。
把饺子当仇人吃,用报血海深仇的吃法,吃饺子。
几口吃完,他带着饭盒进到公共厨房,给玉如加热上午的剩饭,卧个荷包蛋。
玉如回岛上安心养胎的事,也是这天说好的。
她住在自家屋子,对面就是郑家老厝,林校长女儿、孙女主动来帮忙,照顾她,一分钱不肯收。
当年郑路德在外上大学,并不知道,闹得最凶的时候,每天都有年轻人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把门当鼓捶。
玉如的鬼心眼,大着呢。
看见林校长冲进火堆救书,头发衣服着火,头发眼看快烧没。她跟年轻人一起骂,气贯丹田地骂,烧,该烧,骂着骂着,气不过跑回家,没多久一手一个,提出两大暖水瓶的开水,木塞一拔,往老者身上浇。
有人为她叫好,鼓掌。
水是温的,不是开水,也不是凉水,温得用心至极,温得恰到好处,天冷所以冒热气。林校长身上火灭了,不再癫狂,深深看玉如一眼,垂下头。
看见打人,次数一多,她找到辨认出的头目,喊人家大队长。
大队长您要担心哪。
担心什么?
担心有人故意把人往死里打,打出人命,败坏队伍,败坏队长您的名声。
没人告诉玉如,她严肃的小脸此刻是如此像样,坚毅得忧国忧民,几乎是位合格的谋士,笑起来,智勇且现代,快要赶上样板戏里的李铁梅。
“停手!给我停手!”
“他妈的,让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