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行进。
由厦门开往海城,雨点打在车窗上,车速带动,霎时间由点变化成线,拉扯过后,逐渐剥离脱落,窗外蒙蒙一层雨幕。
分不清,谁是海水蒸发而来。
海不会静止。
生人记忆里的海却可以相对静止,1966 年,在那片属于厦门的海域,装着十五岁的冯玉如和她的郑路德,海漂气球是他们的共同秘密。
人一旦走向老年,难免要做蒲公英。
很多事,以前是不愿意说的,现在,愿意了。
用蒲公英等风来的方式等个时机,阿嬷等来这阵风,把记忆作为种子,脱离花序,吹落进袁宵的记忆里。
传播一段陈年往事。
哪怕太过成熟的老年身体将来寂灭,世界上仍然会有一片脑域,替她保留这些故事,使故事活下去。正如落地生长的蒲公英,代替老去那个,延续生命,继续活下去。
1966 年。
厦门秋日海风呼啸,落日前,海风吹在脸上,直发辣。
被戳破的白色海漂气球堆在一起,远看如同一只巨形水母,干瘪,赤裸,耗尽力气地躺在沙滩上,等待人们前来分尸。
不是谁都有资格分它的尸。
它来自对岸,由台湾沿海漂向大陆内地,里头包藏着年礼般丰富的食物,诸如饼干、巧克力、肉罐头、糖果,有时候甚至还有收音机、男女对表。如果不夹带大量反动宣传材料,几乎像一份时髦洋亲戚回乡探亲会带的慷慨大礼。
岛上有几位阿叔,专门负责烧毁,处理,上交。
纯朴,正直的人民群落并不敢随意触碰。
哪怕处于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
这年,郑路德十六岁,是岛上为数不多懂洋文的年轻后生。雅致有风度的男人少年时期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初具知识分子雏形。
几年后,还会长成彬彬有礼,如同朝阳般刚正耀眼的青年长相。
歹竹出好笋,渔民家生出状元郎。
岛上学校停课,秋末这天,他约冯玉如在海边见面。
要和她告别。
“去哪?”冯玉如问。
“去北方。”
郑路德走在前头,为她破风,也为她挡风,两人把海漂气球走远了,走到身后。
两家对门,从小一起长大,她连半个哥字都不叫,尽学老阿婆,阿德阿德地喊他。
把辈分喊高一截。
打小没安好心,想做他的姑奶奶。
冯玉如梳着两根大麻花,丰浓的头发够她一路走一路玩,轻捷地追两步上去,抄到他面前。
“少瞧不起人,我当然知道大串联是什么。你现在是革命师生的一员,出门不花饭钱,也不花住店钱。”
少女眯起眼睛,满脸狡黠。
什么都别想瞒过她去。
少年郎原地立定,望住她,好在海风足够大,有事赖给海风就可以了,是风把人眼睛吹乱了,又把人脸吹红。
“玉如,你姆妈应当不同意的吧?”他试探。
不等对方回答,连忙接话,“哪怕有人拉你,也千万别答应,虽然这是件好事,可队伍太过庞大,有好人就有歹人,男男女女,难免会出荒唐事。”
懂了。
冯玉如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看穿人心:“你不是想去北方,你是想去干男男女女的荒唐事。”
“没有!绝对没有!”
她放声地笑,笑容灿烂,煨热人心。
十五岁的女孩子,心眼远远不止十五岁,决定不再逗他玩。
“去北方干嘛?”
海潮哗哗哗哗地拜岸。
潮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