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把绳扣解开的过程中,师母让她坐下看,别干站着。

袁宵并没坐,她是客,身上又是外衣,不好坐在主人家床上。师母是怜爱她的,尤爱她滴水不漏的教养,进退合宜,面面俱到。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发感慨。

“我们小老百姓,最怕的就是打战。”

“战一打,钱不是钱,人不是人,人活短短几十年,偏偏遇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照片上稚嫩,盛年,老年的容颜,站成几排,每张面孔所占的位置因为队伍庞大,显得小而又小。

师母说的是自家故事。

二爷爷谎报年龄去参军,后来跟随部队去到台湾。

身体有了残疾,又觉得没脸面对家人,一直没有联系大陆亲人。好在邻居一家人善良宽厚,把老人当作亲人看待。老人家年迈,生骨病,是刘家孩子出钱出力,带去台北荣民总医院开刀,那里有台湾最好的骨科权威,就这样一直照顾到老人病故。

因为这层关系,两家认了亲。

15 年,刘家受晋江宗亲邀请,举家由台北赶到泉州,回乡寻根,祭拜祖先,师母也在陪同队伍中。

照片上第二排中间。

师母指给她看。

也将那位右耳耳垂有缺陷的郑教授,指给袁宵看。可惜照片上人太多,在闽台缘博物馆前的大合影,人挨着人,并不能看清这位郑教授的右耳。

郑教授名叫郑书缘。

不叫郑路德。

年龄上看,也比郑路德小两岁,生年不同。

台湾著名大学,土木工程学系教授,退休的郑教授现在定居在美国,偶尔回台北。15 年,作为刘家方面的友人之一,陪同着,落地泉州,见证刘家重要时刻。

海峡两岸,一衣带水。

同胞骨血,紧密相连,斩是斩不灭的。

“是他吗?”师母问。

袁宵答不上来。

她没见过阿公。

家里没有照片。

大合影上的郑教授戴着墨镜,侧身站立,右侧背离镜头,更不利于她判断。

师母非常务实地提醒她:“如果是,那么对方在台湾另有家庭了。”她见过郑教授的两个儿子,也在随行队伍中。

袁宵表示明白。

打从一开始她就明白。

一个被其他人喊作“阿公”的人,毫无疑问,是有家庭的。

师母好奇,她是怎么找到他,又是怎么寻到她这儿来的。

这中间,曲曲折折,是很长一段故事。

袁宵答应,有机会,会好好说给师母听。

近午阳光投进来,她握着合影,掌心微微泛凉,阳光捂不热。

师母不落惹,告诉她,其中一张照片背面有郑教授的题字。像她说的,可以用来比对字迹,另外还有台老旧苹果手机,有当时拍摄的几个视频片段,带回去,慢慢看。

但愿能帮上忙。

袁宵再次道谢。

卧室里的飘窗能够眺望到轮渡码头。

轮渡那头,是海水环绕,默默无言的岛屿。岛上的龙眼树、芒果树、莲雾树、地上的青砖、海边的礁石,都认得郑路德和冯玉如。

郑书缘又是哪个?

如果岛屿有灵,也需要好好辨认一番,他的新面目。

太阳落山前,天边云层紫红发黑。

临走时,老师送到电梯口,郑重地说,他支持袁宵在网上做科普,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知识嘛,总要建立在集体的基础上才有意义,而绝不能去做少数人的特权。学植物学要有好体格,还要能吃苦。

说着说着激情上头,显然在家养伤不能上课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