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如没见过他。

回回看《上甘岭》都哭,后来只听《我的祖国》,听歌好,听歌不容易掉眼泪,袁宵从小跟着听,歌词烙在脑子里。

阿嬷想听她唱,她不会不答应。

张弛不吭声,默默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盖在冯玉如腿上,掖好边角,多一层保暖防风的屏障。

夜晚很静,浪声像是和声。

一首歌唱完了,海浪还在和。

冯玉如今晚反串起小孩,小孩吃完糖,往往还要,《我的祖国》听完,还要再听《望春风》,一首闽南语老歌。

独夜无伴守灯下,清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看着少年家,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

再往下唱,阿嬷抱歉地说,不对啊,不是这个。

还有别的《望春风》吗?袁宵一时愣住。

冯玉如解释,不是旧的《望春风》,是上回朵朵听的那个,一个男人唱的,一会儿闽南语,一会儿普通话。

袁宵明白了。

没有好的伴奏,张弛说,他来。

先把原曲听一遍,只一遍,可以了,用简易的钢琴软件为她伴奏,这回弹得远比半年前在酒店被硬架上施坦威的那回强,伴着海风习习,浪声滔滔,丝毫没有因陋就简的味道。

袁宵从头开始唱。

“独夜无伴守灯下,清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看着少年家,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

歌词唱的是青春少女怦然心动,如果按照原曲往下唱,是少女爱着心上人,想要郎君做翁婿,爱意在心内,左等右盼,郎君你究竟何时来呀?偶尔听见门外有响动,迫不及待跑去开门,开了门,发现门外空空如也,月娘笑她大憨呆,被风骗啦,刚才那阵是风动,哪是你的郎君来。

冯玉如要听的不是这版。

她要听的是:“谁说女人心难猜,欠个人来爱……自己买花自己戴,爱恨多自在,只为人生不重来,何不放开怀。”

见过夜晚的海,就会知道,海是会白头的。

太阳升起,海逐渐白头。

海的发,白了可以再黑,人的不能,冯玉如说,年轻人的歌改得好,自己买花自己戴,只为人生不重来,对啦,该这样。

“你会不会跟阿嬷讲啊?”

冯玉如突然发问。

什么事会不会跟阿嬷讲,她没明说,但袁宵知道,说的是郑书缘,她说:“会。”

冯玉如的口气是少女的,音调上扬,乡音温软:“要是阿嬷想跟伊见见面呢?”

“我去想办法。”

“难不难?”

“不难。”为什么不难,因为她手上有不少郑书缘在意的把柄,只要阿嬷想,她会想尽一切办法,逼一逼对方。

袁宵平铺直叙地说,郑书缘担心她把靳老师的相关资料转手送给大导演,大导演对他感兴趣,搞的十年项目要是转战海外,他在海外的名声脸面会保不住,儿孙在海外,还要脸。

冯玉如纳闷,怎么认识的大导演。

袁宵说,她不认识,让崔叔转手。崔叔想代理她的画,她总有办法。

听着听着,冯玉如听出苗头来了,这不是现想的,而是早就想好了的。

袁宵不否认,如果阿嬷被伤到,她不能便宜那个人,必须让他实实在在痛几下,光别人痛,他不痛,不行。

“真打算这么干啊?”冯玉如问。

“真打算这么干。”

袁宵回答得很迅捷。

冯玉如笑了,是老祖母知孙儿知得前胸透后背的笑法,别看宵宵脾气好,心硬起来也是不好对付的,这样好,不欺负人,也不要给人欺负。

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