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冯忍涛看来的。
八岁的他,脑子比周围所有孩子都灵光,是孩子王,一杆木枪起义,建立起组织来,弟弟冯斌也是他手下一员干将。平时阿哥阿哥喊,跟在他屁股后边。阿哥叫斌仔往东,斌仔绝对不往西,阿哥叫斌仔坐下,斌仔绝不站起来。
所以当冯忍涛说,别跟上来,在家呆着。弟弟顿时举起小手,冲哥哥敬礼,把“是”答得震天响。
一条小男子汉,袖珍赵永生。
看过电影《小花》的厝边闽南语,邻居一见到冯斌必定要说冯玉如生得好,亲儿子跟当妈的眉眼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活脱脱《小花》里边的小赵永生嘛,斌仔长大可以去演电影。
八岁的冯忍涛太漂亮,像个小女生,照当时审美看,不是演电影的料。
日头狠毒。
冯忍涛在尾随去砖楼的路上,突发一场遭遇战
和冰棍厂推自行车叫卖棒冰的撞个正着。
车后座安口泡沫箱子,盖小棉被的大人一旦出现,卖冰棍的吆喝一旦响起,散是满天星的小孩顿时聚成一团火,各个脚底抹油,从各家跑出来。
为了看别人卖棒冰、买棒冰、吃棒冰,八岁的他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武打戏高潮给错过了,赶到砖楼门口的时候,戏剧进入尾声。
别看男人瘦,一到夏天,换上短裤,细细腿上尽是肌肉,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四团六连那些艰苦朴素的日子,全在他的形体上。
那你怎么还打不过人家?
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打回去?
男人不愿意承认他是他的父亲,八岁的冯忍涛更不愿意承认。姑妈冯玉如比男人看起来更像是男人,像头雄鹰,护住孩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到他和弟弟头上来。
如果姑妈真是他的妈,该有多好。
他为什么会跟这样没用的男人扯上关系。
男人踉踉跄跄,手掌捂住右边脑门,两脚虚浮,从砖楼外绿蔫蔫的大樟树走到一排水泥堆砌成的水池边,拔了橡皮管子,握住水龙头,再把头伸进去。不知看见什么,又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退了出来。
冯忍涛走上去。
他的个头比一般八岁男孩高,一眼就看见谁家泡在搪瓷脸盆里的被单。
大概是个懒驴干的,把被单泡到表面出现又灰又绿的漂浮物,像一层粘稠膏脂,走近立刻闻到那股沤到酸臭的坏气味。就这样,男人还怕自己的血滴进去,糟践了别人家的东西。
他的贵贱尊卑观念总跟自己过不去。
把自己放在贱的,卑的位置,把别人放在贵的,尊的位置。
男人发现冯忍涛,尴尬地笑了一下。
“涛儿。”
血线顺着遮掩伤口的手背流淌下来,好艳的红,那股红,永远烙印在冯忍涛的记忆里,从幼年到成年。后来画《血豆腐》,力求凸显的就是这股红,生命的红,平凡的红,如火如荼,又多又贱。
大刀螂现在在挪别人家的脸盆。
用的是干净的另一只手。
冯忍涛看见脸盆表面那层肮脏的油膜晃了晃,将更浓郁的水臭味晃出来,天气燥热烦人,空气也在发烫,现在不止烫,还臭。
大刀螂把头再次伸进去,拧开水龙头,他又自贱上了,公家的水被他拧出细水长流,再用那点细流冲洗流血的伤口,右手放在下游,借上游冲下来的水洗手,中途反转手掌,引流去冲槽里没冲走的血污。
一水三用。
对公家的水俭省,不见对自己的血液俭省。
“这回打你,又为什么?”
男人愣住,大概没想到冯忍涛问话的语气这么地领导。
人还没到成年,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