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等,角落里一双双或大或小,或双或单的眼睛瞪得老大,耳朵竖得老尖,表面上看大伙在忙自己的事,实际上各类热烈的期待正从一双双眼睛里面激射出来,在空气中不断和其他期待撞个正着,秘密切磋。
等啊等,盼啊盼。
等什么,盼什么?
等某天的某个瞬间,冯玉如突然冲靳木兰后脑瓜狠狠来那么一梭子,为夫报仇。
盼某天的某个瞬间,靳木兰突然把冯玉如按住,再咬下半边耳垂来。
戏曲匮乏的年代,样板戏大家看到滚瓜烂熟,实在没有别的娱乐。这类幻想中两个女人巅峰对决的场景,大大刺激工友们的神经。
“看着吧,总有一天得打起来,今天不打,明天保管打起来。”
“信不信,明天准得打起来。”
“听说了吗,上午那会儿靳木兰在食堂跟冯玉如撞上,两人手里拿着饭盒都往窗口递,扭头一看,发现是冤家,眼睛欻欻直冒火星。”
每天早晨食堂开放厨间,给工人们放饭盒,大伙儿把饭装铝饭盒里,写好名字,由厨房师傅统一上灶炊。大半个月过去,冯靳两人终于撞上。
“你们知不知道玉如男人当初烧了靳家什么画不?”
“什么画?”
“王雪涛,齐白石!”
那阵子工友们热情奇高,兴致勃勃,每天踩自行车到厂子点卯,再和亲密的朋友议论两句,有油有盐得很,同时等待那场终会上演的大戏。
不是冯玉如打倒靳木兰,就是靳木兰打倒冯玉如。
西风东风,终极决战。
一个月过去,没打起来。
两个月过去,还是没打起来。
开始有人传言,早打过了,你们没看见而已,怎么打的,一人一个说法,文的武的都有。
玉如是在炊饭厨房间见过靳木兰,不止一回,好几回。对方孤家寡人,炊饭,吃饭,上工下工都是一道孤别身影,棱角分明的广播腔在地瓜腔中独树一帜,跟她这个人一样。
靳木兰见到她,会看她两眼,永远似乎有话要说,永远没话说。
玉如到底是本地人,到处吃得开。
没过多久,在各色传言中,冯玉如打倒靳木兰的说法占据上风,除了靳木兰不和任何人来往,显得孤僻以外,还有件大事,导致她在厂里大受冷眼。
靳木兰长相斯文,性子奇烈。
一根直肠子通到底,从北京到云南,从云南到厦门,颠沛流离这些年,偏不肯长记性,到现在还是直挺挺一根肠子不肯弯曲,过刚易折,她无亲无故,折就折了吧。
宁折不弯。
所以才会在上报材料里大肆批判马尾造船厂的古田号,搞得原本挺高兴的领导们耸搭着脸,小靳同志,你笔头讲话切不可太自大,小小年纪,没分寸不是好事。
古田号是以水泥铸造的货轮,是行业传奇。
并且古田号早在前几年已经试航,成功下水,从福州起锚到上海,载了满满一船麦子回程,水密性强,船身稳,怎么到你笔下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厂领导是个作风极度自律的老干部,和靳木兰谈话时为了避险,办公室的门敞得老大,还把玉如抓来旁听,以证清白。
毕竟玉如有过“坚决与坏人坏事斗争到底,不许领导干部侮辱妇女”的丰功伟绩。
“我们要同福州还有上海那边的船厂学习,水泥船要推广,多造,多”
“绝对不可以!”
厂领导话还没说完,玉如听见靳木兰毫不留情面地横插进来,“水泥船根本不适合推广,船体承受不起碰撞,且船身过重,如我在材料中写到的,每一艘船消耗钢丝定量为三千吨,多造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