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午又来了一起案子,我今天还得晚点回去。

许锋正在电脑上,使用着一个软件,复原着那张身份证的图片。

“对啊,陈队,你再不走,一会儿赶不上 16 路公交车了。”

许锋说完,感到这话真不该说,赶紧拿起旁边的牛奶,喝了一口。

陈永新转过身,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跟几个警察说:

“行,晚上有啥事儿随时联系,我家那台电视又坏了,我得找人修一下。”

16 路公交车每半个小时一辆,八点最后一趟末班车,陈永新觉得,这时候再不走,可能真赶不上末班车了。在公安局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陈永新只要回家,除非时间不允许,否则他一定会坐 16 路公交车,这个习惯坚持了三十多年。

1998 年之前,这趟公交车曾经是陈永新他媳妇王贺开的公交车。

那时候,这趟公交车是无轨电车,俗称摩电,拖着车顶上的两条大长电尾巴,由东向西穿行在城市中。直到 2002 年,全市的摩电都取消了,这趟公交车的路线不变,编号不变,统一更换成了红白相间的黄海柴油客车。

陈永新以前坐 16 路老摩电的时候,上下颠簸之中,总有一种在海上漂着的感觉,鼻子里也总会窜进一股柴油,香烟,花露水,雪花膏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喜欢这种味道,也喜欢看王贺开车时认真的模样,总觉得这趟车在王贺的驾驶下,开向的不是终点站,而是一片温暖的海域。

陈永新现在坐 16 路公交车的时候,经常会靠着车窗睡着了,也总是坐到终点站还没醒来。每一次,当司机跟陈永新说,大哥,终点站到了,你该下车了吧?陈永新总会在半梦半醒间,从身上掏出两枚一块钱的硬币,递给司机,说:

“我想再坐一个来回,再到终点站时,麻烦你叫醒我。”

16 路的公交车司机几乎都认识陈永新,他们都知道,他是个警察,媳妇在 1998 年的时候死了,原来也是这趟车的司机。司机们都会接过钱,不好意思拒绝陈永新,最多说一句那行,你想坐几个来回都行,然后默默地离开。

陈永新经过法医室的时候,正碰到郑铭拎着暖壶回来,刚要进屋。

陈永新堵在法医室门口,拉上警服棉衣的拉链,说:

“老郑,DNA 比对结果啥时候能出来?”

郑铭一手提着暖壶,一手推开门,无奈地说:

“行了,老陈,你别合计了,赶紧走吧。瞅你那眼圈儿,熬得黢黑,跟大熊猫似的,多大岁数的人了,两天不睡觉,能扛住吗?你就放心吧,明天早上,结果一出来,我立即就跟你联系。”

郑铭说着,侧身进屋,把门关上,也把陈永新隔在了门外。

陈永新在门合上的瞬间,向里面看了一眼,那具尸骨被整齐地摆放在一张床上,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一片突兀的白。这片白让人觉得模糊,跟法医室玻璃上的水汽融合,更显得有些虚化。

陈永新走出公安局,在公交车站等了二十分钟,等到了最后一辆公交车。

除了司机,车上只有三个人,陈永新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户的一个座位上,最后一排坐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小情侣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小声地说着悄悄话,不知道男孩说了什么,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