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他们彼此都深怀戒心,不过毕竟还一起绑在景王派这条船上,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和谐的。按照常理来说,就算要撕破脸,也得等到景王坐稳了皇位以后……”夏堇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冷光,“但妒恨是种毒药,有时会让人做出超出理智的事。”

她轻声道:“宫变那夜,事先知道计划的人并不多。我想,把风声走漏给裕王派的人,应该就是姜知还因为在新帝即位以后,景王派从前这些重臣之中,只有姜家没有受到清洗。”

陆离光讶然道:“临阵倒戈的狗腿子不能用,这道理用膝盖想都知道。把景王卖了,他能捞到什么好?他脑子进水了吗?”

“是啊,没人会重用贰臣。不过这就是嫉妒,就算自损八百,他也要把李溦拉下来吧。”夏堇微微侧过脸,“现在,就算复兴姜家的美梦付诸东流,瘦死的骆驼也还是比马大,他仍然是伯爵,想对付一个已经失去庇护的我,不算什么难事。”

“李溦死得突然,新帝登基以后,他的宫观被付之一炬,连着李家都一起被抄家搜查。不过,他们连青娥珠的影子都没摸着,于是在那以后,姜知还就像王八吃秤砣一样认准了我和哥哥,觉得李溦一定把青娥珠留给了两个徒弟……虽然我们对它其实一无所知。

她轻声道:“流落江湖以后没多久,我和哥哥就彻底分道扬镳,本来,姜知还一直是追着我哥哥不放的,大约是觉得李溦会把宝物交给男孩吧。不过后来,可能是在他那里实在没什么收获,于是转而开始到处找我。”

漫长的叙述到此为止,夏堇轻轻吐出一口气,漆黑干净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

十六年后,故人已去。多年来李溦在江湖上杳无影踪,这些年的曲折慨叹,全部在简短话语中平铺直叙,几乎带了令人恍惚的重量。

良久中,陆离光不置可否,只微微俯下身逼视着她,在静谧到近乎凝固的氛围之中,连彼此起伏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横七竖八倒着两具尸体。姜家的丹师不知缘故地在大理府现身,如果不是与他们狭路相逢,她也不会被逼到用出从前的剑技,更不会因此被认出师承。

“好,我听懂了。总之李溦是和人狗咬狗,最后被人宰了下锅;至于你呢,”陆离光慢悠悠道,“你说他已把你逐出师门,可是看起来除了你自己,别人都不这么认为啊。”

“是啊,我也深受其扰,”夏堇缓缓吸了口气,“如今我关心自己的病情都来不及,怎么还有余力应对这些?要是真有什么法子能与他彻底一刀两断,我也不惮一试。”

她微微抬眸,眉眼冷静到几乎尖锐:“所以,现在……你要杀我吗?”

陆离光似笑非笑地盯了她片刻,过了许久,才缓缓站直身体,那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陡然一轻。

“当然不,因为你讲的这些我很爱听。”他唇角的弧度冷峭而锋利,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诮,“生无所成,死无所依,落得连徒弟都不愿意认的下场,真是活该。”

他走了。

周遭安静得吓人,不知过了多久,夏堇如梦初醒一般,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胸腔,仿佛这才感受到里面血流牵扯的闷痛。

也许是因为这一夜反复提了太多次那个名字,就像被突如其来的噩梦钳住喉咙一样,有短暂的片刻,她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一缕夜风拂来,少女微微移开视线,茫然地望向路边。

正值夏日,大片翠绿的叶子从墙角的缝隙里长出,挤挤挨挨地簇拥着上面的花。夜深露重,淡紫的花瓣微微合拢了,直到花心褪为清淡的洁白。

那种叫做“夏堇”的野花,在南方的路边墙边随处可见,当初踏上旅程时,就是恍惚出神时被路边的堇花吸引了视线,她才用了这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