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做梦,会梦见林梅阳,他还在那高耸入云的龙门山上,用那双细长的凤眼不解地看他,一直追问:“郑兄?郑兄这是为何?”

他哪知是为何?如果一年前,他没有坚持要拖着林梅阳上山的话,他是不是还活着

江月楼第二夜,戌时三刻,郑府的小厮羽墨亲眼见自己的主子醉倒在贵妃榻上,他那身深蓝色丝袍宽袖垂坠在榻边,袖边的那束银线绣梅枝落叶随着画舫甲板轻轻摇动,倒是真的像有叶子从袖口抖落一般。

主子在过去无数个夜里,都是这般入睡;也和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羽墨偷偷熄了离榻最近的那几盏宫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直到第二日,他早早洗漱完毕,再推开那如意轩的门。郑无咎就悬吊在床榻前的横梁上,垂着首,那骄傲的,坚硬的,从不曾低下过的头颅抵着胸骨,只露出已经发青的大脑门。一旁笼中,备受他宠爱的小翠鸟在跳上跳下地叫个不停。

隋春风匆匆赶来,令人将郑无咎的尸首抬下,放在床榻上用被褥盖住,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胸中压着巨石一般,难以喘息。

这二十个时辰之内,画舫就死了两名客人。昨日是她幸运,死一个李玉,尸首被翻出来恰好脸被老鼠啃了个精光,那宋之问无意间也帮忙丢弃了尸体,隋春风原以为事情就此彻底解决,没想几个时辰后,工部侍郎小女差点被人毒害,今日一早江月楼上又再添一名冤魂,这次是中书令郑威的第三子,郑无咎。

虽他是在厢房中自缢,但房中并未留下只言片语,郑家小厮坚称他家郎君一定是被人谋害,一直哭喊着一定要上岸报官。而隋春风担心的却是,这些高贵的士族接连在画舫出事,江月楼的日子恐怕会难以为继。

她不过是收了李玉一箱金子的商人,难道要为所谓的士族赔上隋家三代家业?眼下江面风大,江月楼早已升起风帆,看速度还有两日就到汴州,若是让他们都上了岸去……

她越想越是气急败坏,随手扯出青瓷花瓶中的一把鲜嫩桃枝捏在掌心揉得粉碎,想要以此泄愤。哪知竟被挂在桃枝上的一枚白玉花苞金叶耳坠子扎了手心。隋春风撇去掌心血珠,将坠子拿到眼前细看,是什么小娘子昨夜进了他的房间连耳坠子都掉了?她将坠子收入袖中。

正在此时,画舫婢女枕荷来传话:“娘子,底舱力夫来报,昨晚经过激龙口之后,船下龙骨撞击甲板的异响愈发明显……”

“修船的那厮还没去看么?”

“没有,几名力夫把整个底舱找遍了,但不见王渡的人影。又找青娘禀报,但青娘也不知所终。”

“那泼皮是不是就没有上船,自己跑了?”隋春风此时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随意打发枕荷道:“你交代力夫在汴州码头靠岸后,画舫先进坞修整,那单根的龙骨并不会危及画舫安危,不必太过担心什么。青娘么,她这几日得了伤寒,咳喘不止,我不让她出来露面以免惊扰了贵客。吩咐下去,底舱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传话给我。”

“是。”枕荷默默退下,只留隋清风一人对着那具被裹好的尸首,画舫死了人,那小厮如果报官,汴州官府就一定会调查,眼前这情况,江月楼要一路南下恐怕是很难的,除非有什么意外令画舫无法在汴州靠岸,她或许还能有几日时间去跟船上的所有人周转。

她从如意轩走出来,将那活蹦乱跳的翠鸟提出来交给一直哭泣个不停的羽墨,顺手就锁了厢房的门,贵为中书令之子,自然不能与昨日打捞的无名尸首同等对待,他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张华丽绵软的蜀绣床褥之上,就算躺到烂臭生蛆,也要躺到官府的人将他收殓入棺为止。

崔之越带着玲珑去看过了郑无咎的小厮,羽墨哭得撕心裂肺,口口声声地喊着冤,她却也毫无办法。再走回厢房,发现门口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