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卫民对着他那本皱巴巴的小破笔记本抽了一宿的闷烟。
他凡事喜欢查个明明白白,知道这牵扯人命的事情最怕所谓的“大概齐”。
还记得刚当民警时,他调解过一桩纠纷。
有个哑巴老太太被人诬陷是小偷,说是偷了临街菜贩的两块钱。菜贩骂得难听,老太太回不了嘴,只抹着泪,徒劳地对着空气比划,说着无人能懂的辩白。后面菜贩发现是自己放错兜了,笑着说误会,老金坚持让他去给老太太道歉,然而等找上门时,他们发现老人早已吊死在家中。
这事对年轻的金卫民触动很大,以至于在后来的噩梦中,他总是看见那衣着寒酸的老太太站在角落,一双流泪的红眼望向他,期盼着,哀求着,请他替自己主持个公道。
可是,他听不懂她的话。
在梦的终点,吊在半空的老人张大嘴巴,腐烂的手指指向空荡的嘴巴,质问他,为什么不替自己说话。
他不想再看见任何失语者被污清白了。帮老百姓出头,这才是警察该做的事情。
他决定了,就算李友生讲不明白,他也会替他查个清楚。就算他真是杀人犯,就算真是挨枪子的货,那也得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老金忽然想到现在国外盛行一种新的鉴定技术,好像叫什么 DNA。
不过价格贵,还得专门申请。
一九九九年的剪子股派出所穷得叮当响,整个单位窝在大道东头一个不起眼的小四合院里,所有资产加起来拢共就是六七间砖瓦房,一辆警用三轮摩托车,一辆老吉普,还是人家市里头淘汰下来不要的。
他不知道上头会不会同意把这项新技术批在这么个案子上。
老金灌了一大口凉茶,又呸呸呸几声,把茶叶沫子吐回搪瓷杯里。
他犹豫着,如果上头不批,他自己掏这个钱行么?
可他工资也不宽裕,花这么些钱就为了给一个不认识的疯子翻案?
这还两说,要是翻不了呢?这不等于蹦出来跟所有人大唱反调?
然而那个黄昏,当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小仁青窝在他怀里痛哭时,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返程路上,透过警用三轮摩托的后视镜,望着那个傻站在树下一直朝他挥手的小孩,他下定了决心,晚上一定找所长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