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道的古槐亭亭如盖,将炽热的阳光筛成满地斑驳的树影,夏蝉隐匿在枝叶间,嘶鸣声此起彼伏。
永远不?爱穿官服的钱祭酒,背着手在六堂之间乱逛,最后在率性堂的后门驻足。
陈琰有事外出了,平安被老爹随手安置在后排听讲,正在百无聊赖的画画,余光瞥见校长在后门偷看,迅速将画纸盖住,完全是条件反射。
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自嘲般笑了笑,又重新铺好画纸,还朝钱祭酒龇牙一笑。
钱祭酒也颇觉好笑,不?过他刚刚没在看陈平安,而是在看刘平安。
刘平安也在率性堂中,他祖籍齐州,不?但是捐监生?,还是钱祭酒的表外甥。
国子?监是积分制,这孩子?入学已经第十一个年?头了,不?但乡试屡屡落榜,还因积分不?够迟迟不?能肄业,家里焦急万分,希望他能早点参加吏部铨选,然后找人疏通关系,外放个知县,也算有个前途了。
钱祭酒都替他着急,有段时间屡屡找他谈话,可老钱是个如假包换的聪明人,懒散了二十年?,最终考上了探花,压根不?明白?八股时文有什么难学的,不?就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再加八个排比对偶,随便填一填嘛。
可他说得越多,这家伙好像越呆滞,索性不?再多说,让他好自为之了。
但作为长辈不?提携一下晚辈,总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想尽办法给刘平安送分。
譬如这次皇帝大讲,随侍在陛下身边的监生?可以加半分,加半分就能升入率性堂,离肄业就更近一步了,他便安排刘平安站在皇帝身侧,杵了两?个时辰。
希望他争口气?,争取两?年?之内肄业。
正在摇头叹气?,门房的书吏递进一份请帖,钱祭酒回到三堂的院子?里,打开一看,登时眉头紧锁。
璐王在王府中设宴,请他过府一叙。
“老钱!”平安从身后冒出来,想吓他一大跳,却见钱祭酒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关心地问:“怎么啦?”
钱祭酒摇头叹气?。
“我爹又欺负你了?”
这段时间平安已经看出来了,这国子?监里说了最不?算的就是祭酒大人,他不?过是个挡箭牌,老爹才是背后的话事人。
人心果然是会变的,平安过去很?怕老爹学坏,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老爹给人欺负他会很?愤慨,而老爹欺负别人,他却很?淡定。
这就是俗话说的“护犊子?”吧平安如是想。
钱祭酒继续摇头。
他混到这把年?纪,躲过了先帝的两?位皇子?争储,躲过了党争,躲过了数次京察,只想安安稳稳混到致仕,回齐州养老,不?想接近任何一个皇子?,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不?相信一个炙手可热的皇子?会平白?无故请他吃饭。
“要不?我装病吧。”钱祭酒道。
平安想了想:“装病太明显,不?如装傻。”
“这种场合也能装傻?”
“当?然,我祖父遇事就装傻,还总结了一套‘陈氏装傻大法’,怎么用怎么灵。”平安道。
“详细说说。”钱祭酒凝神细听。
“其实就是三句话:‘我也不?知道’,‘改天再说吧’,‘说了也不?算’。”平安一根根掰着手指数过来,又道:“有这三句话,任何场合都能蒙混过去。”
钱祭酒啧啧称奇:“总装傻,不?能解决问题吧?”
平安道:“真正需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只要喊一声‘娘子?’、‘儿?啊’、‘媳妇’,我祖母和爹娘都会帮他解决。”
钱祭酒:“……”
想不?到这世上有人比他还能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