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沈兰芝对着佛堂的观音像上香,手里的念珠转了一圈又一圈:“罢了,罢了……愿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做个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别再走岔路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佛堂,落在蒲团前的青砖上,冷冷清清的。范府上下都心照不宣那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一座道观,还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那些终究没能说出口的悔与憾。
只是偶尔,柳姨娘会在深夜对着空院子发呆,手里攥着半块早已硬掉的桂花糕,像在唤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名字。
京郊的破庙成了玉茉的落脚点。她捡来别人丢弃的针线,在墙角支起块破木板当案板,给往来的脚夫缝补衣裳,换些铜板买窝头。夜里就蜷缩在神像后,听着风声穿过窗棂,像祠堂里永不停歇的叹息。有次她蹲在河边搓洗衣物,忽然被人用脚勾住木盆,衣物散落一地,她抬头,撞见双绣着银线的软缎鞋。
是采绿。
她穿着件藕荷色的锦缎褙子,腰间系着碧玉带,头上插着点翠簪,虽脸上留着道浅疤,却比在范府时丰腴体面得多。采绿拄着根乌木拐杖,显然腿脚不便,见玉茉抬头,忽然发出“嗬嗬”的冷笑,用气声说:“这不是四姑娘吗?怎么沦落到给人洗尿布了?”
玉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采绿却更得意了,伸手摘下耳坠子晃了晃,那耳坠是成色极好的东珠:“我家爷是跑西域的商队头领,虽说我只是个妾,却也穿金戴银。不像某些人,金枝玉叶的命,偏要做丧家犬。”她忽然用拐杖戳向玉茉的脸,“当年若不是你,我怎会被灌哑药、被牙婆打断腿?这条命,我早该跟你讨回来!”
玉茉看着她身上的华服,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模样,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恨意。采绿却弯下腰,用手语说:“想活命?跟我走。给我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做得好,赏你口饭吃;做不好……”她掂了掂手里的拐杖,眼底闪过狠戾,“就打断你的腿,扔去喂狼。”
玉茉缓缓站起身,点了点头。采绿满意地笑了,转身时,没看见玉茉藏在身后的手,正紧紧攥着那支磨尖的木簪,指节泛白。
跟着采绿走西域的路,比在静心观更难熬。采绿记恨当年的事,变着法地折磨她。让她背着沉重的行囊赶路,自己却坐在马车里;夜里让她睡在车辕下,寒冬腊月冻得瑟瑟发抖;稍有不顺心,就用拐杖抽打,嘴里发出“嗬嗬”的怒骂。商队里的人都当玉茉是采绿买来的奴隶,没人知道她曾是范府的四姑娘。
玉茉却忍着。她跟着商队学会了西域的方言手势,知道了哪些部落善骑射,哪些城邦富珠宝;她观察着商队的路线,记着沿途的关卡;甚至偷偷跟着商队的医师学认药,知道哪些草能止血,哪些花能致人昏迷。采绿总当着人羞辱她,说她是“只会喘气的废物”,却不知这废物早已在暗中织好了网,只等收网的那天。
抵达西域边陲的乌托国时,恰逢该国要送公主阿米娜入长安,献给大周朝的老皇帝。那夜商队宿在驿站,采绿喝多了酒,拿着酒壶砸玉茉:“你说……那公主会不会也像你一样,是个没人要的贱货?”她小声骂得兴起,竟伸手去撕玉茉的衣裳,“让他们几个瞧瞧,当年范府的四姑娘,如今是什么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