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火
静心观的晨露冻在石阶上,玉茉跪着擦供桌时,膝盖早已麻木。慧清道姑的藤条抽在背上,她疼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却只能挤出极轻的“嗬”声那是哑药留下的痕迹。那碗黑褐色的药汁灌下去,她的声带像被沸水烫过,从此再发不出完整的字句,只剩这破风箱似的气音,每多吐一个字,喉咙就像被砂纸磨过,火烧火燎地疼。
静心观的晨钟刚敲过三响,玉茉已经跪在冰冷的丹墀上擦供桌。负责看管她的慧清道姑捏着帕子站在一旁,见她擦得慢了,抬脚就踹在她后腰上:“死丫头,磨蹭什么!”玉茉踉跄着往前扑,额头撞在供桌角,渗出血珠,她却只是低眉顺眼地爬起来,继续用破布擦拭,喉咙里连一丝气音都没发。
慧清最恨她这副死样子。白日里让她在晒药场暴晒,正午的日头能晒脱皮;夜里逼她去后山砍柴,回来晚了就锁在柴房,连口冷水都不给。有次玉茉染了风寒,发着高烧瘫在草堆里,慧清竟拿着冰水往她身上泼,狞笑着说:“疯蹄子就该好好冻冻,省得作妖。”玉茉咬着牙挺过来,第二天照样爬起来干活,只是看向慧清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藏在低垂的眼帘下。
她开始偷偷攒东西。把慧清丢弃的破碗藏在柴房,偷偷接雨水存着;趁晒药时藏起几株有迷魂功效的曼陀罗,晒干了磨成粉;夜里就着月光,用捡来的碎瓷片磨尖木簪,磨得比匕首还利。慧清总骂她蠢笨,却不知这头看似温顺的羔羊,早已在暗处磨好了獠牙。
入秋那日,慧清又因为丢了支银钗发作,拿着藤条往玉茉背上抽。玉茉被打得趴在地上,忽然瞥见墙角的烛台倒了,火星正落在堆着的干艾草上。她猛地翻滚到柴堆旁,拼尽全力将身后的药草垛推过去。火舌“腾”地窜起来,舔舐着梁柱上的油彩,慧清尖叫着去扑火,却被玉茉一把推开,狠狠撞在燃烧的柱子上。
“嗬……嗬嗬……”玉茉站在火光里,看着慧清在火中挣扎,忽然发出细碎的气音,像破风箱在嘶吼,又像压抑了太久的笑。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混着烟灰往下淌,她却仰着头,任由火焰映红脸颊,那笑容狰狞得像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道观的飞檐在噼啪声中坍塌,她转身冲进后山的密林,身后是冲天的火光,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范府的午后总是静悄悄的,沈兰芝正和玉荣在廊下挑拣新到的丝线,忽听管家匆匆进来,脸色发白:“老夫人,夫人,刚接到传来的信静心观……走水了,烧得精光。”
“哐当”一声,沈兰芝手里的丝线箩筐掉在地上,青的紫的线轴滚了一地。她怔怔地坐着,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
范老夫人放下茶盏,指节泛白:“人呢?”
“道观里的人都没跑出来,”管家低着头,声音发涩,“只找到几具烧焦的尸首,认不出是谁……”
廊下霎时没了声息,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响。
柳姨娘是被小丫鬟扶着来的,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衣裳,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听完管家的话,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望着南方的方向,眼神空落落的,像丢了魂。过了许久,她才抬手抹了把脸,对沈兰芝说:“是她……是她自己选的路。”指尖颤抖得厉害。
玉苒从瑞王府回来时,正撞见府里人低眉顺眼地收拾东西。听完前因后果,她只是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眼底没什么波澜:“烧了也好,干净。”
沈兰芝看了她一眼,终究没说什么。是啊,还能说什么呢?从玉茉算计玉菱的那一刻起,这条命就早已被她自己折腾得差不多了。
晚膳时,范老夫人让厨房多摆了副碗筷,却谁也没动。沈兰芝给柳姨娘夹了块豆腐,轻声道:“往前看,日子总要过下去。”柳姨娘点了点头,把豆腐塞进嘴里,却没尝出半点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