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揉按着太阳穴时,后面忽然传来内侍们的声音:“官家来了,速速避让!”

她脚步一退,却不防后面是块玲珑石,脚被绊到,整个人跌在河边,怀中还抱着那个花瓶,梅花却早已落入了金水河中。

她大急,一边朝皇帝敛衽行礼,一边回头看着被湍急水流冲走的那枝梅花。

那粉红娇艳的花瓣,已经在冰寒的水中散成了片片胭脂颜色。

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说:“被冲走了,别看了。”

这声音,尚带着少年的稚嫩,温柔而低缓,绝不是内侍那种尖锐暧昧的嗓音。

张清远赶紧回头,却又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声含糊道:“圣上。”

他没有回应,越过她便往前走去。

张清远低头抱着花瓶站在那里,想着那枝被河水卷走的花枝,担忧着向来严苛的太后将会对自己的惩处,忽然之间,四年来所有的疲倦与抑郁都涌上心头。

她默然咬住自己的唇,眼中的泪珠却无法噙住,一颗颗滚下来,打在衣襟上。松香色的衣裙上洇开一朵朵深黄色的圆晕,就像她八岁那年小雪那日,被突然而至的雪压得枯败的残叶。

明明无声无息,皇帝却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走回来,问:“落花流水,有什么值得这么伤心?”

她鼓足勇气,低低说道:“这是……这是太妃让我送给太后的,是佛前供花。如今我丢掉了花枝,我要如何……如何向太妃交代……”

她还未说完,便听到一声轻笑。

她如此担忧害怕,揣度自己将会遇到的惩处,可于他,却只是随意嗤笑,不以为意。

泪眼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让她终于有勇气抬起头,隔着泪水看着面前这位十八岁的少年。

他的唇畔露出一丝微弯弧度,清秀俊美的轮廓中,显出一种正在蓬勃生长的凛冽生机,在这样清肃寂静的雪后皇宫之中,显得异常耀眼。

他抬手将她怀中的花瓶拿过去,然后松开手指。

清脆的一声断响,花瓶直直跌在青石的地面上,化为一地锋利碎片,四散而飞。

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你回去禀报母妃,说花瓶被朕不小心打破了,花枝也掉到水里,请她再备一份给母后就是了。”

张清远丢掉了当初菡萏给她的那颗松仁糖,郑重地将一片花瓶的碎片放在了自己妆台的最下面一层。

她已经十三岁,胭脂水粉和宫花都有份例。自那天开始,她才懂得去领取。她有了半天空闲,向同院的宫女蔷薇学会了将宫装的腰身改小,将下摆绣上自己喜欢的兰花纹饰,学会了采集花朵晒干后,做一个香囊佩在身上,会散发似有若无的香。

然而他不认识她。

偶尔他陪着太妃到佛堂,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也从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任何区别。她知道他有许多事情需要操心,那一日落在金水河中的梅花,早已被水冲走,不曾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当初给她取了名字,转过头,就忘了。

皇宫里有几千个妙龄少女,繁花锦绣韶华无限之中,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一个人看到自己,对于十三岁的张清远来说,真是天底下最大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