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佛堂守了四年灯。其实四年时光也是很容易过去的,张清远觉得自己只是靠在摇曳的灯光之中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一转眼,就十三岁了。

长夜一直那么长,凉风一直那么凉。

灯火通明的佛堂内,永远笼罩着蜡烛成灰时的那种气息,一种压抑而沉闷的,仿佛永远看不到未来的气味。

四年昼夜颠倒,不见天日,她身量渐高,却始终是一身异常苍白的皮肤和没有血色的唇。能与她说一说话的,也只有菡萏。在黄昏时她去御膳房吃过饭,与菡萏交接时,菡萏总是说,你可真白啊,你看,我又晒黑了,最近的日头可真烈呢;在清晨时菡萏过来与她交接,也会抱怨说,昨晚不知哪个宫女受了委屈,在宫墙下哭了一夜,吵得人睡不好。

菡萏就是活得这么简单又自我的人,不讨喜,但人倒并不坏。

有一天黄昏时,张清远到佛堂去替她,菡萏走出门了又拐回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从里面取了一小撮东西给她。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把松仁糖。

“这可是官家给我的。”菡萏颇有点得意,炫耀地对她说,“虽然只是宫中普通吃的糖,但是官家亲手抓了给我,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张清远十分不解地眨眨眼,看着她并不说话。

菡萏看到了她眼中的疑问,便又说:“是太妃赞我谨慎小心,护持着殿内灯烛。官家便随手将桌上的糖抓了一把给我。”

说着,菡萏自己也觉得这东西官家可能都没上过心,便挥挥手,说:“哎呀,总之是官家赏赐的呢,御赐之物呢。”

菡萏走后,又只剩她一人坐在殿中。

她听着远远的宫漏声,吃了一颗松仁糖,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剩下最后一颗时,她想了想还是包起来了

或许有一天,她能走出这宫廷。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可以拿出来对人炫耀说,这可是皇上赏赐的。

她给长明灯添了油,静静地望着烛火。在四下无人之时,她忽然觉得胸前一股灼热的气息滚过,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长明灯前,“噗”的一声就吹灭了灯火。

周围的数百盏灯火依然燃烧着,映得整间佛堂一片明澈。

她仰头看着始终静默无语,悲悯垂望世人的佛像,又觉得虚弱晕眩,无意义的迁怒。

默然拿过竹筹,她到旁边的灯上取了火过来,又将长明灯点起。

跳动的光焰在她面前燃烧着,她如往昔的一千多个暗夜一样,在殿内徘徊着走来走去,走累了便坐在那里,静静的,又是一夜。

张清远就这样一夜一夜烧去的少女时光,终于随着菡萏长大而结束。与菡萏交好的那个内侍,回禀了太后,太后说可以自处。于是他们私下暗称夫妻,一个四十多岁有权势的宦官,一个十七岁的韶龄宫女,就这样荒谬地结合在了一起。

菡萏很快就去了太后身边,管着库房钥匙,成为宫女们艳羡的对象。而接替菡萏的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叫张清远姐姐。张清远想了想,便让她管下午与上半夜,自己管下半夜与上午,这样,好歹都有半夜可睡。

杨太妃到佛堂时间不定,偶尔看见她,便说,这孩子怎么如此苍白,倒好像在佛祖面前还亏待了她一样。

张清远只含笑垂头。杨太妃见她这副温柔顺婉的模样,心中似乎想起一个人来,朝她看了又看,轻声叹道:“可真像啊。”

张清远不明所以,却见杨太妃拿过佛前供的一瓶梅花,交给她说:“佛前供花,最是吉祥,你替我往太后那里跑一趟,为她殿内添点颜色。”

张清远抱着花瓶,沿着金水河一路行去。

半夜守灯,近日又天气寒冷,她在河边走着,觉得寒风侵袭,有点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