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在夜里无望地等待她,我再不想要步天台上那些割痛肌体的风。总有一天,我要抓紧她,把她留在我身边,永远。把她绑住,要她无法飞翔,不能逃离。
我将来,一定要改变。
天圣二年十一月丁酉,我十五岁。百官上尊号,称我为圣文睿武仁明孝德皇帝,上皇太后尊号为应元崇德仁寿慈圣皇太后。
乙巳,立皇后郭氏。
大婚时候,龟兹、甘肃来贡,进献西域珍果。其中有中原从未见过的一种瓜,据说本是出于夏天,现在冬天居然出了三个,所以特来献贺。
破瓜分食时,里面的汁水像血一样鲜红,流了满桌。
大臣请我赐名。
我慢慢地说:“从西域来,不如就叫西瓜吧。”
这崇政殿的所有人,他们都不知道,曾经有个人给我带过西瓜汁。可是我没有喝到。
第四章 春分 CHUN FEN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我和她的这次分离,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长久。
我常常在半夜走出内宫城,坐在步天台的边沿,看自己脚下深不可测的距离。
雪花落下去,飘得缓慢。
我以为只需要一回头,她就会回来,在我的身后微笑着叫我小弟弟。可是她留给我的只有等待,没有期限。
直到我没有力气再挨过某一年最寒冷的那场雪,我才对自己说了实话。
她不会再来了。
她不会喜欢这样的世界,不会喜欢名义上是皇帝、事实上却这样无能的我。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忘记。
把我少年的最后一点柔软,用来忘记她。
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那个雪夜我终于梦见她。
不是梦见与她离别。而是梦见我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触摸到了她的脖颈,温热而柔软,像摸一只狐狸的手感。我用指尖滑下,细细地点数她的脊椎,在血肉下,微微突起的坚硬,一节,一节。
醒来时,梦里的一切都已模糊,所有的细节都已经遗落。
我把双腿曲起来,脸埋在膝盖上,想放纵自己痛哭一下,那些眼泪却迅速被锦绣龙纹吸了进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似乎只需要一觉醒来的时间,我就必须长大。
也可能,只是我自己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
直到五年后,天圣八年。
那一年的杏花开得异样热闹。往窗外看去,满眼都是如雪如雾。禁苑里春寒料峭,整个大内似乎都因为这喧闹的艳丽景色而有了生气。
到了崇政殿,伯方马上就上来说:“皇上,秘阁校理范仲淹来好久了。”
他并不敢多看我,虽然他一直都还在我身边,但,五年前那一天之后,我除了无关痛痒的话之外,再也不和他说别的。我们之间,真正疏淡成了上与下的关系。
其实我现在,没有能说什么话的人了,但这样让我觉得比较安全。
我点头,说:“让他进来说话。”
范仲淹马上到我面前来。他五官长得过分端正,又规规矩矩留了三绺胡子,眉心由于常皱着,留下深深一道竖纹,虽然他今年才四十二岁,却显得古板老成至极。
我笑道:“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
“谢皇上。”他叩谢。
范仲淹在去年经由资政殿学士晏殊举荐,任秘阁校理。注意到范仲淹,是在去年冬至,我率百官给母后上寿时,范仲淹上折力言其非,我背人把奏折在火炉子里烧了,没有听从。
可惜他不识什么时务,后来居然又向母后上书请求还政于我。晏殊怕受牵连,连忙与他分道扬镳。
这样明目张胆得罪了太后,我如何能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