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凉亭中交谈的时候,谢明庭便一直安静地候在一旁。
识茵则是面无表情。
在新安郡担任讼师的这小半年以来,她不是没见过对丈夫心软的女人,但是像今日这位主顾一般被打得遍体鳞伤还想着原谅的女人,也着实少见。
佛不渡人人自渡,当事人自己不愿,她也没办法。
话已然说至这个份上,识茵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她没有收对方银子,也婉拒了妇人留他们用饭的请求,只将那纸熬夜所写的诉状从怀中取出:“状纸我已经写好了,夫人想告就去告吧,若不想告,就拿它去生火。”
“小女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起身淡漠转身离开,谢明庭撑伞走在了她身边。
一直到离开那户人家很远她也没说一句话,感知到她的沮丧,谢明庭问:“怎么了。”
他腿上还有伤,走路难免有些不便,识茵也放缓脚步等着他。她摇摇头:“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
说是“她们”,是因为这样的事不是第一回 遭遇了。她所经手的这类案子,十之二三都会因为男人的求和而反悔。以至于识茵最初还会苦口婆心地劝,到了后来,则连劝解也很少。
最初,她怀着满腔热血,觉得自己是在治病救人。但现在,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心,变得越来越冷,就如方才妇人说不想告了时,最初的惊讶过后,她内心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谢明庭道:“你毕竟接触的案子还少,等接触多了,见惯了,也就不会生气了。”
识茵停下脚步,回过身静静睇他:“所以,你的心这么冷,就是因为见惯了这些吗?”
“算是吧。”谢明庭道。
他所见过的那些要案中,丈夫的做法远比殴打妻子凶残,与妻母通|奸的、殴杀妻子亲属的,而即使是这种极端的情况,获得妻子原谅的也不在少数。但许是很早就勘破了人性的自私虚伪,他并不觉得惊讶。
识茵想想也是,他过去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全国司法最高机关,复核各自大案要案的地方,所接触的罪恶自然比她看到的要多得多。
也难怪养成那般阴冷怪癖的性子……
她默默在心里腹诽,抬眼觑了眼黛青的天色:“走吧,找个地方吃饭,我请你。”
二人随便在路旁找了家食肆落脚,识茵要了两碗极简单的清水面,没有一丝荤腥的面汤里漂浮着几撮汤面与几根青菜,便是他们的午饭。
这样的菜肴自然和过去做郡守夫人时的锦衣玉食相去甚远,谢明庭原本是不挑食之人,但一想到她这段时间以来似乎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便有些心疼。道:“这样的饭菜,你也吃得下去。”
“这有什么。”识茵捧着汤碗,慢慢地道,“我从小过得就是苦日子,不似你陈留侯家大业大。”
“你父亲不是进士出身吗,怎会让你吃苦。”
“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微薄的俸禄养活我们就已经很难了,哪里有什么闲钱去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谢明庭道:“谁告诉你,我幼时就过得好了?”
嗯?不是吗?
识茵好奇地瞥他一眼,眼中充满了考究。他却微微赧颜,改说起了方才的事:
“罢了,那案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劝她是没用的,固执的人,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识茵不解摇头:“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地想拉她出泥沼了,为什么她就是甘愿陷下去呢?”
“这有什么。”谢明庭搁下碗筷,与她分析,“这世上大多女子都是心软的,她们能有勇气站出来想要离婚就已经很难得了。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