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子的歌声自碧波深处传来,“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她愣了一下,便听见有女子的歌声应答:“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桓微正将芙蓉置于怀中,闻言默默地将花取出来,擎在手上。谢沂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莲子」谐音「怜子」,「莲心」是谓「怜心」,这首歌唱的是女子思念丈夫,故而皎皎才会把芙蓉取出来。

桓微微微着恼,轻轻瞪了他一眼,那男子的歌声却又响了起来,“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女声则答西曲歌,“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男子突然开怀大笑,笑声隔着水声传来,惊起一滩鸥鹭。

桓微的脸霎时红的如同芙蓉一般。

竟是遇上了一对野鸳鸯!

不怪她生气,如果说「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还是在说男女亲昵,「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却是在唱男女嬿好了。桓微虽听不大懂「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是什么意思,「腕伸郎膝上」却是听得懂的。霎时脸上滚烫。怨那野鸳鸯不知羞,也怨谢沂将她带到这里来。

这淫靡的歌声勾起了谢沂一点隐秘的回忆。他想起她有一次醉酒后,也如歌中这般青丝披散,坐在他膝上,皓腕搂着他的脖子哭哭噎噎地叫他「阿沂」……

千娇百媚,呖呖如莺。

桓微坐在马上,瞧不见他表情,但看他脚步慢了下来就知他也听见了。霎时两颐飞红,艳丽无比。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擎着荷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婉声哀求:“快走啊。”

素来清冷端庄、牢记闺秀容止的桓十一娘,终于在这野鸳鸯的歌声前败得一塌涂地。

心猿意马的谢郎君回过神来,俊颜微赧,装作不知地拉着缰绳继续往前。西池的东畔接着桓氏的后园,沿着长堤走到尽头,便到了桓府的后门。

谢天谢地,桓微终于不用听那恼人的淫.词艳曲了。

桓府造府时巧思,开凿壕沟将西池活水引入园。西池离桓府后门不过百步之遥,中以小桥作隔,路旁点灯,桥畔杨柳婆娑,映着月光灯光摇曳不定。

桓微脸上仍烫得厉害,恹恹道:“我回去了。”

这一下马却踩着了裙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却意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谢沂揽着她,女郎身上特有的辛夷花香顷刻间盈满鼻端。

她像月光跌进郎君怀中,轻盈秀婉。帷帽滑落,脸和他贴得那样近,只差一点点,便要无可避免地亲到她温软的唇。谢沂抱着她,呼吸如窒,心中蓦地响起方才在湖心听见的野鸳鸯的歌声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有那么一瞬,他想撕下这层温文守礼的伪装,采下怀中的这朵玉芙蓉,夜夜怜惜。

月光从东方照来,打在她浓密的眼睫上,莹莹一层,如有泪光。他看不清她面容,只听到她清冷如霜

的声:“郎君可以放我下来了么?”

谢沂目光幽幽一沉,放了她下来,扶她站稳。又捡过落在茸茸芳草上的帷帽,重新替她笼好。

他手指勾过帽绳,系在她莹白如玉的下颌下,温热指腹不时触到她。桓微轻轻抿唇,莹白的面上还残留着一丝暖红,她手中仍擎着他送的荷花,待他系好帽绳,低低道了一声「我走啦」便转身离开。

谢沂目送她走至门前,不一会儿便有人开门,女郎高挑秀颀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

她是在生气,可她到底没扔掉他送她的莲花。

他笑了一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