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少祈答,裴昭皱了眉,不信,“你先前到底吃的什么?肉你看不上,反倒非要跑去吃那地上的窝头,犯贱么?”

少祈道:“被抓进去前我躲在葬地里,吃那里的露水和活虫,只吃过一次窝头,是别人放在那的,还有其他吃的,不过只吃了那个窝头就被抓起来打了,其他的,我没碰。”

裴昭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本,咂舌,都敢跑去吃人家坟前祭食,见了他还抖的跟个筛子似的?

他比死人还可怕?

“后来被抓进去了,他们每月给一块饼,舍不得吃,因为吃完就没了,就再没吃到过窝头。”少祈分明在一点点揭开自己的伤疤,神色却平静无澜,“饼两天就变了,还长绿色的草,爬黑色的虫子。”

他好像想起了那饼的味道,小声咽了口口水,说:“舍不得吃。”

少祈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自己有些丢人,脑袋垂得老低,“师兄,我不是故意来此处惹你生厌,只是师尊要我同他走,说来了,可以吃饱穿暖。”

在那黑市,他有许多次都被折磨得活不下去。

他们不给他吃食,不让他好过,寒冬也将他锁在笼子里,有许多次发高热,热得让他以为,身上的火要将他烧死。

七八岁,分明是最被父母宝贝的岁数。

而少祈却活在刀尖上。

他在刀尖上看世间,言行举止都成了极其荒谬的人。来玉瑶峰的孩童都想长大、修道、持剑,成为世间第一人,想活得逍遥、自在、享一世崇拜目光。

但少祈不懂这些,也不想懂。

因为他连如何活下去也不知道。

于是裴昭听见他说:“师兄,我实是不知,世间除了那葬地还有何处能容得下我,所以,我只能来此处。”

“因为想吃饱穿暖。”

“因为……想活着。”

师兄,我对不住你

裴昭手心有些发凉。

什么想吃饱穿暖,什么无容身之处。

什么想活着。

每月一块饼,吃不到窝头,藏着一块饼一直到月末,饼发霉、发臭、发烂,爬满绿色的虫子,可少祈说什么?

他竟说舍不得吃。

玉瑶峰是修仙三大峰之首,进来的弟子非尊即贵,不是百年难得一年之天才,就是日日废寝忘食悬梁刺股之苦修。

裴昭不是不知少祈磕碜,前世这人天资也极高,却分外贪财护食,他以为师尊领回来的人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后来他得知,此人是狐妖。

狐族与修仙界的矛盾是能写进载记的,再被有心人大改特改,制成话本,当年最火的便是《恶狐》,人手一本,茶余饭后闲谈,无一不是痛斥那狐尊挥手大举进犯修仙界,最后叫那不怨山上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那狐尊也是活该,被众山巅仙尊齐力拉进了万劫不复之渊,陷入时间洪流。

说是永远回不来了。

于是少祈也被推上风口浪尖,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他被踩进泥潭里,谁见他都要吐口唾沫,说他无恶不作、狼心狗肺、丧尽天良。

可这人不气也不恼,竟就云淡风轻的接受了。

先前裴昭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少祈当年修为只差几步便能追上他,若他开口替自己辩白一句,是会有人站在他那边的。

真有人替裴昭问了这个问题。

当时少祈刚经历过过一场不见血的饮血吞肉,被人砸了一身污泥,雪白衣袍之上尽是腐臭的蛋、稀碎的豆腐、带血的肉泥。

“那些恨意不是我三两句话便能消解的,强求不了。”

他满不在乎道:“我啊,只需活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