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是站在旧时代尾巴处的家族,在王朝早已覆灭的如今,却将那套旧传统固执地传承了下来。

府邸占地甚广,却像一口窄小的、幽深的、只能够通往死路的井,连新贴在窗面上的大红囍字都散发出一股陈尸似的腐朽气味。

孟家人呢?从抬着轿子的轿夫、面无表情的管家、再到端坐在床上藏在幔后的孟家老爷他们脑袋后头的长辫子倒明显,面目却都隐在旧朝的阴霾里,极模糊,是平城中一团又一团散不去的阴云。

然而见到孟郁泊时放了晴。

程清泽想。

他眉目干净又英俊,留着简单的短发,没打发胶,自然随性地凌乱着,但不失美感;穿体面的衬衫,西裤,皮鞋,在生机勃勃的花木间、在灿烂的阳光下拉小提琴,是这旧宅子里乍然出现的一抹亮色。

程清泽起初透过那窄窄的门缝去看,还以为自己如同西方童话故事里的爱丽丝一样,掉进某个兔子洞,误入了谁奇异又靓丽的梦境。

一连好几日,他才从不断的琴音里确认了孟郁泊的存在。

孟郁泊或许不一样,程清泽又想,他的出路或许在这里。

因此,当孟郁泊送他出院门,用那双乌亮的、清透的眼睛看着他,问一句“程先生,明日还来吗?”的时候,程清泽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当然。”

03.借书

可惜平城的天气实在阴晴不定,难以揣测,当夜又传来连绵不断的雨声,直到第二日午后,都没有停过,甚至隐有增大之势。

虽然做了邀约,但听琴也并非是什么必要之事不大值得程清泽冒雨前来。

自觉如此,孟郁泊心情难免平平,在书架前静立半晌,也没挑出来自己想要看的书。

这情景说来他倒是不算陌生。

五六岁时,他还会与父亲约好了要在何时来查看他的功课、为他读书,不过大多都会因为平城中突如其来的暴雨而食言,只派了管家来告知像传达圣旨一样,并不给孟郁泊留有抗拒、争论的余地与因此难过的资格。

他正兀自出着神,耳畔里却突然落下几道敲门声,“笃笃”两下,将记忆里管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打碎,取而代之的是程清泽的脸。

孟郁泊一怔,立即转身去迎。

门后果然是程清泽,撑着把油纸伞,一边肩头的布料已被打湿些许,他冲孟郁泊笑了笑,轻声问好:“孟先生。”

孟郁泊忙把他往屋里带,来自于程清泽的脚步声重叠在他的足音之后,似乎给这静寂的屋子里添了些人气。

他又抽了架子上的白毛巾递过去,见程清泽随意拂着衣裳上沾落的水珠,忍不住先道:“是可以换一天来的程先生你现下这样,很容易受风寒的。”

“翼堂与荷苑之间只隔了一条小道,淋不到多少的,”程清泽淡淡道,“更何况,我既然已经应了你,总要做到的。”

孟郁泊把烤火盆踢到他脚边,正蹲下身去燃火,闻言便抬头同他对视,眼尾带出一点无奈的笑意:“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泡壶热茶来。”

泡好热茶,他还取了点豆糕、饼干放在桌案上做零嘴。

淡黄色的脆片装在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里,盒身上色彩缤纷,看起来很时髦,错落有致地印着窈窕的旗袍女郎、平城罕见的黑色轿车及商会的标志,商品的名称

“天星苏打夹心饼干。”程清泽慢慢念出来,“……我小时候吃过。”

他的父亲给大户人家做账房,偶尔也会得点赏赐,这点饼干是富人家的消遣,对普通人来说却是很难得很珍惜的东西,父亲得了两小块,自己吃下一块,余下一块包回来给程清泽尝,程清泽再将它掰成三份,分给母亲和妹妹。

“我是留洋出去才吃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