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的,”孟郁泊道,“被闷在东方城和我父亲手下太久,见了西洋货总忍不住都要试一试。”
除却饼干,还要尝尝英吉利的香烟,摸一摸法兰西的镀金座钟,看看日式的彩瓷,佩一块瑞士的怀表……
讲着讲着,程清泽没成为他“独奏会”的听众,倒成了“闲话会”的听众,但是孟郁泊经历既多又奇,声音动听,娓娓讲来,却是向程清泽展开了一副未曾见过的新鲜画卷,上面涂抹着先进的、充满朝气的色彩,叫他听得入神。
“我也想望一望你口中的世界。”程清泽最后道。
因嫌屋内暗,桌上正燃着一盏马灯,灯光昏黄,将程清泽清丽出众的脸庞映衬得格外柔和,他微微低垂着眼睫,正含蓄而内敛地落寞着。
孟郁泊静静地看他半晌,才温声道:“我这不过是依托于我父亲基业所得,你若是处在孟家少爷的位子上,也是能见到这么多的。”
程清泽却摇一摇头:“那倒未必。”
即使姓了孟,孟郁泊也与这孟家格格不入:程清泽的院子里只有烛火,孟郁泊屋内却用着煤油灯;程清泽有时也看到过孟家其余的姨太太,各个身后都缀着诸多奴仆,可眼前的孟家少爷连煮茶都要自己去做;他生长在传统的、保守的孟家,桌案上除了四书五经,却还堆了些西方作品的译本。
家族的根基在旧时淤泥中扎得越深,存得越久,家族中的人便越容易闭目塞听、一叶障目,在眼前安逸的生活中得过且过这样的情状影响之深、之远、之难以改变不是可以轻易下论断的。
是孟郁泊自己想去看,所以才能看到的。
若真是易地而处,程清泽并不觉得自己能挣得了束缚。
他缓声讲完,孟郁泊还发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扶住额头,遮掩住神情,低笑道:“程清泽,你真是高看我了。”
程清泽一本正经地答他:“是吗孟郁泊?我觉得没有。”
丛丛灯影中,孟郁泊对上他漆黑温和的眼瞳,唇边的笑意真切上许多,又道:“是我低看你了,程清泽。”
程清泽便抿着唇又笑了下。
大抵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孟郁泊抬手撑住下颌,很仔细地用目光欣赏与描摹过程清泽的眼眉几秒,才又指了指那些书问他:“程清泽,你没正经上过几年私塾学堂,怎么知道这些是洋人的书?”
“小时候,家里是有本〈海国图志〉的,我母亲也曾读过一些给我听,”程清泽并没有多计较孟郁泊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只温声解释着,“我虽没有正经上过学,在母亲的教诲下,也知道读书是顶重要的事,偶尔也是要跑到学堂去偷听的,少爷小姐们偶尔都会谈及到一些……”
他是很想要看看那些描绘了更远更开阔世界的书,但这些珍贵的译本都只流传在富家子弟之间,他一个被父亲说着“只待‘子承父业’,继续做账房聊以生存”的人,是摸不到那些的。
就算是长大成人了,也要因高昂的价格望而却步。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下落,在桌案上那一本本装帧精美的、甚至还烫了金的书脊上温温扫过:“因此,我也大多只是耳闻罢了。”
孟郁泊点一点头,他拿了最顶上的一本书递过去:“但是你现在可以摸可以看了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借,程清泽。”
程清泽眸光微闪,像是在眼睛里点起了一豆烛火。
“我这儿的译书其实也不多,左右也不过十来本,”孟郁泊又补充道,“若是你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尽情同我讲,我便去书局买。这样,也好拓一拓我的知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