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咏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父亲、跑出晒衣间、直奔楼下,最后飞奔而出。

他不想去管身后的周咏信,也不想去管父亲会对自己有多失望。

周咏郡恐惧的,是父亲或许不会再爱他,光是想到这点,他就无法呼吸,这比父亲的皮带和掐住他的手指还要让他来得害怕。可即使如此,摆动的双手和踏在柏油路的脚掌还是没停下。脑袋失去思考能力,本能主宰身体,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逃走。

他像是发狂似地狂奔,盛夏的高温警告让街上空荡荡的,他轻而易举地奔在柏油路上。直到脚掌发痛,他才发现自己裸著双足。热烫带来的痛让他更加癫狂,他觉得自己好像融化了,渴望的、丑恶的、绝望的自己,就要融化成柏油上的油渍。

他想要大叫,可是胸口被巨大的什么佔据,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咏郡变成了盛夏的怪物,没有确切形体,只有浓稠恶臭的精神,在这潮溼的荒芜中漫步。

好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想。这个没有人爱他的世界。

不知道就这么跑了多久,直到脑袋因缺氧发晕,他才终于停下脚步。此时,他发现周围都是外表光鲜亮丽的预售屋,了无人气。

他踉跄了一下,发现脚趾又痛又麻,连忙跳上一旁的草地,好像翠绿能够缓和烫伤带来的刺痛一样。

数个预售屋的尽头,是一个离完工还有很长距离的运动场。计画是一个篮球场、三个网球场、两个排球场,以及一座儿童公园,可惜现在还被施工铁皮牆包围,不见天日。所幸这裡的绿化作得不错,树木草地俱全,望去一片青翠。也因如此,夏蝉鸣叫不止,令他耳朵嗡嗡作响。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身影,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背对自己,低著头,左手垂在身边,右手则曲起,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少年手裡拿著什么。

从背影来看,少年浑身放鬆。他想,少年似乎又拔高了不少。有朝一日,当少年出道时,外貌肯定十分耀眼。少年将会实现梦想。

树影遮荫了少年,从柔软髮丝中裸露的后颈,并没有被细碎的汗水覆盖。他没有丝毫犹豫,因脚伤而跌跌撞撞地走近。

当他走到少年身后时,少年注意到他,慢慢地抬起头。他张了张嘴,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

树荫让少年不受盛夏豔阳的伤害,但也夺走了他眼眸裡的光。那双眼睛比两年前还要锐利,完全脱离了男孩时期残留的稚嫩,双眸毫无波澜。

他挤出一点微笑,可是很快地,颤抖的嘴角无法维持弧度,塌了下来。

现在,他终于能看见少年的手了。少年的五指一如那冷冽的气质,只剩青少年的骨感。

少年手指收得很紧,不过却无法完全和拢。而原因,正是掌心中再也无法逃离的小白鼠。

他想,小白鼠或许因为生存的本能而挣扎过,但现在只能微微抽动。

张开的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口气卡在胸口,让他发出了“嘶嘶”的声音,耳边只剩下唧唧的蝉鸣。

“咏郡哥。”

少年的声音嘶哑得陌生,他不禁恍惚,彷彿一夕之间,少年在盛夏的豔阳下,蜕化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