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之上。杨傅心里极怨、极恨,却又还是来了,放下一切来看她。一切极度复杂的情绪交织,最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母子二人第一次如此近、如此平静地见面,不久之后他将亲手送走自己的母亲。
她说,杨傅,现在才见你,对不起。我太自私,太懦弱,你心里很恨吧?
杨傅看着她苍白瘦削的面容,沉默不语。
她又说,对不起啊,杨傅,不离开你的话,妈妈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杨傅望着她的脸,只觉所有的话都如此虚伪,一口一个妈妈更是让他觉得女人恬不知耻。
第一天晚上,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张馨本以为这就是两人最后一面,然而第二天,杨傅又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傅只是沉默着陪伴她。
杨傅,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徒劳无功。这几年我没有再看着你了,我还想知道,你过得好吗?
不好。他顿了顿,不,还可以吧。
是吗…
女人闭上双眼。她又说:
对不起,杨傅,没有陪伴你度过童年的时光,你应该有许多先天不足之症……
杨傅盯着她苍白的唇,冷淡地答道:我身体很好。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
女人的泪划过眼角,落入被褥中,她颤抖着说:
对不起,杨傅,没有陪你成长,你应该很辛苦吧。
杨傅这时才明白,她说的先天不足之症到底是什么。他确定有心病,有许多遗憾、痛苦、不甘。全部源于爱与被爱的追寻,在这之中,他的痛苦又几乎都来源于苦苦追寻被爱,却无法保留爱的自己。
杨傅微微皱起眉,心脏泛起一些酸疼,他立刻走出病房,不再同她言语。
再次来到病房时,她的头发已经因为化疗而掉光。杨傅一边觉得解恨,一边又从不知道哪里翻出一点疼痛来。她抱着一本又厚又大的相册,不肯撒手。
见杨傅来了,她便将那东西打开。
里面几乎都是杨傅的照片,婴儿时的、少年时的、非常叛逆的高中时代的,从后就没有了。没有照片的地方,则是各类新闻、信件的剪切片。张馨为每一张照片作了厚厚的注解,上面标明是何年何月,因何事而拍。
杨傅看着那些照片,心中巨震。婴儿时代的照片有很多是他在家中照片的备份,后面的就几乎都是张馨独自拍的。照片的篇幅之广,几乎涵盖了他少年时代的每一刻。
她过去这几十年里过得极度清贫,几乎没有任何物质上的享受与满足,也不社交,成天只有一只猫陪伴,似乎是在用类似苦行僧的生活惩罚自己。
她如此说:如果我说我爱你,你必然会觉得虚假。杨傅,爱是陪伴和支持,我从没有真正陪伴过你,也从未真正原谅过自己。
他心脏一鼓一鼓的,心跳声从没有这样清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