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开口说话后,宋檀才意识到,女娘就在那扇雕花窗棱后。

隔着一扇窗户,她隐于暗处,能将他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而他跪伏在地,连她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这般云泥之别,让他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可这句‘松绑’,就足够他在庆帝面前扳回一成了。

庆帝将他送到将军府,无非是测试秋娘反应,验证她对他是否还有感情罢了。

她给他一条活路,庆帝还愿意用他这条狗。她若是杀了他,庆帝也不会出言保他,反而觉得他无用,宋家此前妄图用过往情分,操控秋娘对付李信业,纯粹就是个笑话。

庆帝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死活,横竖天子座下,最不缺的就是冲锋陷阵的家犬。

而他需要的,就是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向天子证明,他很有用。

“夫人,下官若是知道夫人身子这么虚弱,便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传夫人去问话。都是下官疏忽大意,才会酿下大错......”

他声音嘶哑,刻意提高了声量,生怕窗后人听不清楚。

纤长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衬得清泪愈发惊心。

何年透过窗缝望去,只见他跪伏在青石地上,姿态几乎低进尘埃里。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了几缕,黏在渗出冷汗的额角。而官袍领口歪斜处,露出半截苍白的脖颈,像是被月光灼伤的夜蛾,破碎而迷离。

何年一颗心都揪紧了。

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能卑微到这种程度......究竟是多深的恨意,才能让他如此作践自己,也要完成复仇?

“宣云,”何年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如往昔,“你可愿离开京城?”

何年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只要他说‘想’,她即刻就能安排他离京。

江南的良田,蜀中的宅院,她愿意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若是他说‘不’,那就意味着他执念未消。

棋盘之上,他们黑白对峙,只能一较高低。

“宣云,”何年尽可能使自己显得诚恳,“这次我意外小产,天子必然愿意补偿我。你若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可借机向圣上求个恩典。无论是看在你长姐的份上,还是为了安抚沈家,圣上都必会应允。”

宋檀闻言,略略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阴湿感十足。而他的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咬出的齿痕,还泛着血色。

“夫人好意,下官心领了......:他冷冷道,“可长姐孤身幽居冷宫,下官想要陪在长姐身侧......”

窗外的日轮,滑入了云层里,宋檀的脸庞顿时陷入阴影。

何年凝视着他,冷不丁拆穿道,“你若真想陪伴长姐,自可在长姐身边做内侍,何必舍近求远,非要进入吃人的皇城司呢?”

宋檀浑身一颤,像是被戳中痛处的蛇。

他抬手抹去泪水,露出个惨淡的笑,“夫人久居富贵,不知世态炎凉。长姐如今落魄,若我还如过去一般,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恐怕那诺大的深宫,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将长姐生吞活剥......”

此刻的宋檀,活像雨林深处滋生的毒蕈,色泽艳丽却泛着潮湿的冷光。

那双含水眸子清澈见底,明明看起来无比赤诚,可何年却一眼洞穿,其中藏着的算计。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宫女私通侍卫’这般从男女大防入手的阴私手段,怎么看都不像是庆帝的手笔。

而宋檀能够在家族覆灭后,稳坐皇城司勾当,除却庆帝是他姐夫这层关系,恐怕还因他不仅献上宋氏百年积累的私产,还在庆帝面前献策献计,甚至献出忠心和节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