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景象,女儿看了整整十八年。”

她抬眸间,眼中似有星火,又似有泪意。

“幼时,我只觉得母亲小题大做,喜欢没事找事,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才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无关紧要的事情琐碎化。现在我才明白,女人们拘于后宅,便是生性要强,诸事都要求个第一,也只能在这些琐事上争强好胜。”

“年节回礼厚薄之差不过毫厘,祭祖牲醴新旧之别不过旦夕,祠堂香烛断与不断根本无人在意,可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耗尽了一个将门之女全部的锋芒。因为这后宅方寸之地,便是女子全部的疆场。”

茶汤微漾,映出她唇角苦笑。

“女儿记得小时候读民间杂记,有个乞丐睡在稻草堆里,却说他将来要当宰相。女儿当时以为,旁人定会笑话他,可周围人皆目露敬色,赞其志向高远,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慢他。因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小乞丐,焉知没有鸿鹄之志?而女儿幼时读史书,说前朝柳相年轻时,虽然还未曾功名在身,却指斥朝堂腐败,怒骂奸人当道,后人颂其耿介敢言,有诤臣之风,魏晋风骨......”

“可同样的情况下,女儿哪怕只是私下里说,只在父兄面前说些朝堂是非,父亲却也要我日日抄写祖训,以示警醒。而同样的话,长兄当日也说了,父亲只是要他慎言慎行,不要招致祸端而已。”

“父亲......”何年忽然指尖收紧,满脸都是郁色,“乞丐说要做宰相是有大志,女儿若是说要做宰相,父亲作何反应?同样,乞丐若是想要做皇帝,众人不过笑他痴妄,却不觉得有问题,因为人人都想做皇帝。可若是女儿说自己想做皇帝,父亲又作何反应?恐怕父亲定会以为我身中邪祟,该在家中关禁闭吧?因为女人怎么能想做皇帝呢?女人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人人都会想的事情,女人想一下,都匪夷所思!”

何年顶着沈尚书惊愕的神情,一字一顿道,“父亲觉得公平吗?一个乞丐都能肖想的事情,女儿却想也不能想。哪怕女儿天生聪慧不逊男儿,出生世家身份高贵,夫君更是不世战神,我却不能肖想.......人人都能肖想的东西,因为这个世道不拿女人当个人,父亲也不拿女儿当个人......”

沈尚书脸色骤变,指着女儿脸的手指头颤抖着,却一时说不出话。

却听女儿含泪道,“女儿少时争强,只能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拔得头筹,换来一些京城虚名。这些虚名过去让女儿很受用,可如今看来,又有何用?现在女儿已经嫁作人妇,若是循着过去要强的性子,不过是如同母亲那样,将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一点纰漏,争取让京城人人都道,我是第一贤妇......可我要这贤妇的虚名,又有何用?”

沈尚书气得跳脚,“你这孽子,凡事非要争个第一不可?为父何时要你做那劳什子‘京城第一贤妇’?分明是你自己处处要强......”

何年反唇相讥道,“可当年父亲教我读《论语》时,亲口教诲女儿,要‘见贤思齐,敢为人先’。女儿如今不过践行父亲教诲,怎么父亲反倒踌躇了?”

“你......”沈尚书气得一时语塞。

何年眸光坚定,“北珠的商机是女儿最先发现,市价是女儿一手炒热,女儿的夫君更是执掌整个北境。若父亲执意要将女儿排除在外.......”她语带威胁,“这采珠的生意,恐怕父亲和叔父,也别想顺利做下去!”

“你......”沈尚书拍案而起,指着女儿的脸道,“你平日任性妄为,为父念在你年纪尚轻,且没有捅出篓子,这才没有深究,如今你竟敢......”

“父亲明鉴,”何年不疾不徐地福了一礼,“没有捅出篓子,就说明女儿凡事有分寸。